一座车间里,工人们忙碌着。冯延生伯伯和几个人围着试验台,正在检验一项国家急需的军工产品。
两个****队员像两个幽灵,突然出现在试验台前,冲冯延生伯伯喝道,臭老九,李队长叫你去一趟!
冯延生伯伯先是一愣,继而镇静下来,对其他人说,我去一趟。
几个人默默无语,不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阴森森的****队办公室里,李刚肥胖的身子堆在转椅里。
冯延生伯伯走到办公桌前,李队长,你找我?
嗯。李刚用鼻子哼了一声,用力睁开的小眼睛瞅着墙角,慢条斯理地说,找你来,是让你交待你的反革命罪行。
冯延生伯伯一愣,什么,交待反革命罪行?
李刚不屑一顾地说,对,交待你的反革命罪行,听清楚了,是你的反革命罪行!
我从来没有反对过革命,更谈不上什么反革命罪行。冯延生伯伯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做着解释。
没有反对革命?没有反革命罪行?李刚狡黠地看着冯延生伯伯,冷冷地说,这里可有揭发你的材料。他吃力地拉开抽屉,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盯着陈延生伯伯,冷冷地说,这上面一清二楚地写着你的罪行。
什么?什么!冯延生伯伯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李刚。
几个****队员冲到冯延生伯伯跟前大吼,快说!老实交待你的反革命罪行!
冯延生伯伯被吼声惊醒,冤屈、痛苦、不安,一起涌上心头。他诚诚恳恳地说,你们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
弄错了?嘿嘿。我们抓了多少个反革命分子,没有一个弄错的。李刚冷笑着,把几张写满字的白纸伸到冯延生伯伯眼前,冷着脸说,没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你的罪行。第一条,你是苏修特务。第二条,你是反动技术权威。第三条,你是假红军后代。你,自己看看吧。
冯延生伯伯睁大眼睛,盯住那几张纸。一张张白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每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射进他的眼里。只觉得天昏地暗,跌坐在地。
李刚嚎叫,快交待,快交待!
我,我……冯延生伯伯痛楚地流下眼泪。他感到惶恐、焦虑和愤懑。
李刚又嚎叫起来,快交代,老老实实地交代!
冯延生伯伯惶恐地说,我不反对革命,我没有什么交代的。
帮助帮助他,不然他是不会交待的!
李刚凶狠地挥挥手。两个****队员从墙上拽下皮鞭,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两条皮鞭同时劈头盖脸地抽打。冯延生伯伯的脸上顿时肿起几道鞭痕。
快说!
快交待!
几个人吼叫着。两条皮鞭似两条毒蛇,紧紧缠住冯延生伯伯。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在地上翻滚。
快交待!快交待!
吼声凄厉。皮鞭狂飞。
我……我说。冯延生伯伯倒在地上,无可奈何地说。
******,敬酒不喝,喝罚酒。你们臭老九就是贱皮子,皮鞭子不上身不老实。李刚得意地一笑,摆摆手。两个****队员停止挥动的皮鞭,狞笑着退在两边,
大口喘着粗气。
李刚瞅了一眼伤痕累累的冯延生伯伯,心中有说不尽的喜悦,自己又为无产阶级司令部立下大功。他得意地将胖墩墩的身子往转椅里一仰,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一条长长的烟雾,兴灾乐祸地看着烟雾在弥漫。
他吸了几口烟,将香烟放在烟缸上,坐正了肥胖的身子,嗯嗯了两下嗓子,故作神情庄严地对对冯延生伯伯说,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看见那帮成天请罪,挨批斗的牛鬼蛇神和走资派了吧,你要是不老实交待你的问题,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吧,从头说。
冯延生伯伯看了一眼骄横的李刚,开始述说。
一九四二年,我出生在延安。父亲是一二0师三五八团的一个连长,母亲是卫生队的队员。反扫荡战役中,在一次与日寇的战斗中,只有三十岁的父亲牺牲了,母亲也在一次战斗中为抢救伤员牺牲。
啪!李刚不耐烦地拍了一下桌子,恶狠狠地说,你******,谁让你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你的履历我们清楚。现在让你交待的是你的间谍特务活动,是交待你的反革命罪行。
一个****队员伏在李刚的耳朵上说,李队长,一二0师师长就是被打倒的那个混进中央的大军阀,他父亲是他手下的连长,那可是一条黑线上的人。
哦——李刚点点头,如梦方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冯延生伯伯:你父亲是反动军阀黑线上的人,他都反对革命,你还敢说你没有反对革命,没有反革命罪行?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交待!
我说。冯延生伯伯眼含热泪继续说,父亲和母亲牺牲后,我在延安洛杉矶幼儿园长大。是党把我养大,送我念书上大学,培养我入党。是党养育了我,是党教育了我,我怎么能反对党,反对革命呢?
李刚咆哮道,你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党把你养大,你还反对党反对革命,你罪大恶极!
冯延生伯伯大声争辩,我没有反对党,也没有反对革命!
好哇,你个死心塌地的反革命,苏修特务。李刚暴跳如雷,一手拍着桌子一手手指着冯延生伯伯吼叫,不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你是不会老实交待的。打,给我打,狠狠地打!
皮鞭雨点般落在冯延生伯伯身上……
冯太奶抹了一把泪水,悲愤地说,我孙子是啥子反革命,是啥子苏修特务喽,他没在苏联留学,也没去过苏联,到现在我们都莫明白,可****队硬说是……
冯太奶痛苦得说不下去了,又嘤嘤地哭起来。
爸爸满脸激愤,霍地站起来,愤愤地说,这叫什么大革命!
冯太奶惶恐地阻止,娃呀,快莫说喽,快莫说喽,让人家听见就麻烦喽。
天黑下来。飞舞的雪花打在玻璃窗上,好像要冲进充满悲哀和激愤的房间里,为不幸的人们鸣不平。
一阵嘈杂的说话声打破痛苦的沉寂,知青们下工了,青年点热闹起来。
冯延生伯伯迈进屋里,看见爸爸坐在炕沿上,顿时一愣,惊疑地站在门口。他不相信有人敢进一个反革命分子的家。
爸爸站起身,对他说,冯大哥,你下工了。
冯延生伯伯惊疑地看看爸爸,只点点头。
冯太奶连忙对他说,延生,快谢谢人家喽,他冒着大雪买来奶粉给娃儿,一个下午都莫上工喽。
冯延生伯伯惊讶地看着爸爸,眼睛湿润了。
爸爸走到他身边,真诚地对他说,冯大哥,没有说的,以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冯延生伯伯一把握住爸爸的手,嘴角抖动着,热泪滚落,洒在两双紧紧握着的大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