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餐饭,孙一哲说他来请,他要表示诚意。
孙一哲找了家高档的粤菜馆,点的全是高档海鲜。包房里只有他们四人,刘贤洲和付三江陪孙一哲的司机小何在另一间包房吃饭。
席间,说起文章的事,沈鸿国叮嘱:“孙县,文章标题一定要醒目。领导很忙,往往是看书看个皮,看报看个题,题目要能抓住人。
另外,文章不能太长,文字要简洁明了,大白话。”
沈鸿国说的是文风。
李子钰也说了几点看法。他们两人很看好孙一哲的文章,希望他的文章能够引起领导的重视。
沈鸿国说:“郑斌,有空到三峰市玩一玩,看看有没有投资机会。”
“沈主任,我一定会去的。
不过,我先要跟您这位还没有上任的市长把话说清楚,我去不见得都是好事,说不定会天下不太平。”
沈鸿国笑问:“怎么不太平?”
“如果我的城信社和三峰市的银行争抢大中型企业的存贷款业务,您作市长的,会支持谁?”
沈鸿国有点楞,他没有想到郑斌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郑斌说话直言不讳,非常尖锐,如果换做其他的人,他会心生厌恶;但对于郑斌,他反而有点喜欢。
沈鸿国不由得心中概叹,这个年轻人,有魅力。
李子钰很吃惊,他觉得郑斌说话有点不顾官场规矩。
他喜欢把话摊开来讲,好坏利弊,清清楚楚。这样说话,把人逼到了墙角,必须要做出明确的答复;虽然效率高,但对于官场上习惯打太极的人能接受吗?
可是他看到沈鸿国脸上并没有愠色,似乎还有点赞赏。
他心想,这个郑斌了不得,这么年轻就会看人下菜,难怪能做这么大的生意。
如果他这样问我,我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能接受吗?能喜欢吗?还是会厌恶?
孙一哲了解郑斌,知道他的说话习惯,但也还是有点吃惊。
他和沈鸿国是昨天才认识的,而且沈鸿国是很大的领导,跟他们县乡一级的干部不一样。
沈鸿国笑起来:“郑斌,你很咄咄逼人嘛。我没有贬义。
说实话,你的问题我还不能回答,我不了解那里的情况。
我只能告诉你一个原则。
现在是改革的时代,很多事都可以试,可以闯,政府不会过多干涉;另一方面,政府也要维护基本的稳定。”
沈鸿国问:“郑斌,金平街的商户有资金需求,银行不愿意做,说是因为没有有效抵押物。你给他们贷款,抵押的问题怎么解决?”
这才是沈鸿国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文章的事已经与他无关了,文章写的再好也没有他一分钱的功劳。
沈鸿国虽然在大机关工作,但也听说过,那些民营中小企业、个体工商户的资金需求无法得到解决。
没有资金的支持,经济发展就是空话。
他也了解,县级的农信社也都是国营的,基本上都不姓‘农’了。
所以,昨天他听郑斌说成立了民营的城信社,他就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希望能够从中找到解决问题的路径。
“沈主任,我开始给金平街的商户贷款,根本没有抵押。
银行有一种无抵押贷款,叫信用贷款,指的是与该银行合作多年的老客户,相互熟悉,临时的,短期的周转可以做信用贷款。
我们跟金平街商户没有合作多年的关系。我们当时的贷款带有试探性质,是开拓市场的举动,有风险。
以后成立城信社了,这种样的贷款肯定是不行的,还是要有抵押。
银行说的有效抵押物指的是不动产,土地、房屋。金平街的商户当然不会有。
还有一种抵押,就是动产抵押,比如货物、车辆、机械设备,再比如出口企业的出口订单,商户签订的正式供销合同等。
小额的无抵押贷款也可以做,那就要对商户分类。商户是牡丹市居民,家住在这里,有老婆孩子。这一种就比较放心。外地来牡丹市做生意的,问号就要多一些。”
李子钰说:“郑斌,动产抵押很复杂。比如用货物抵押,有各种各样的货物,你怎样确定货物的价值呢?”
“李处长,你说的确实是问题,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典当行什么物品都可以典当,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汽车,服装、家具等等,他们就知道货物的价值,这就需要人才。
有些动产抵押还是相对简单。比如机械设备、车辆,还有企业的出口订单。
有些货物比较容易确定价值,比如我现在生产的成品铅锌锭,都是标准的重量12.5千克/块。我以前还用铁矿石抵押贷过款。”
“郑斌,既然动产可以抵押,银行为什么不做?”
“银行也做,做的很少。”
“什么原因?”
“原因就是激励不一样。
经济学有个名词叫‘激励’,是说一系列的奖励和惩罚措施,可以诱导人做某件事或不做某件事。每个人都会对激励做出反应。
动产抵押的风险要远大于不动产抵押。
银行是为国家做事,他们只拿工资。做好了,无非就多发几个奖金。做不好,还要挨批评,影响自己的前程。
银行不愁贷,有多少钱都贷的出去,就不愿意做有风险的业务。
贷款也有成本,要做贷前调查,贷后跟踪,了解贷款使用情况。银行贷款100万和贷款1000万花的成本一样,但收益却不一样。他们就不愿意做小额贷款。
银行每年都有任务,他们不会去多完成任务;担心做得多,明年的任务就会下的多,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银行受国家保护,有困难找国家;受保护的企业是不可能有积极性的,只有依赖性。
也就是说,国家处处呵护银行,但给银行的激励却是负激励。
我是私企,没有那些负激励。
我做好了发财,我做烂了跳楼,我的责任心不是银行能比的。
银行不愁业务,我要自己去开拓业务。银行吃肉,我就是啃骨头也要自己去找。我的努力不是银行能比的。
做生意的人都厌恶风险。但是国家有限制,我们只能做那些银行不做的高风险的业务。
国家保护银行,银行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只会找国家要政策,讲条件,不满足还有意见。
政府允许我成立城信社,我就心存感激,认为是政府对我的肯定和奖励,我对国家就怀有报答的心。
这就是激励不一样;激励不一样,效率就不一样。
如果国家放开管制,允许公平竞争,我这个城信社,可以吃掉牡丹市一半的银行。”
几个人都笑起来:“你很狂妄啊。”
郑斌也笑起来:“我一说就激情,忘了形。你们都是公家的人,都是领导,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我刚才说的是‘如果’。
从国家的角度考虑,不仅要考虑效率,还要考虑公平。
国家的想法,我也猜的出来。
一方面讲公平,金融管制,银行国有,社会可以稳定。
另一方面讲效率,让我们这些民营企业在前面冲锋陷阵。
做的好,国家经济发展;做的不好,自己当烈士。”
众人再次大笑:“郑斌,你这话有点反动,是跟谁学的?”
“我不是跟别人学的,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我这个话并不算反动。
小平同志曾经跟广东省的领导说,要杀开一条血路。
和平年代,在现有的制度框架内搞改革,小平同志为什么要用‘杀开血路’这样的话?因为小平同志认识到,在中国搞改革很艰难。
在中国搞改革,就要有冲锋陷阵的人,要有甘当烈士的人。
如在金融领域,指望国有银行去冲锋陷阵不现实,只有靠我们这些民营资本。
国债回购业务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场内交易不死不活,一有场外交易,马上就不一样了。
以前每年发行国库劵,财政部就头大,搞行政摊派,还要四处做工作;一放开国债回购的场外交易,国库劵发行就不再难了,财政部高兴,但最高兴的还是国家。
这不就是效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