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吓人的月亮下面,有十一个人正沿着狭窄的巷弄默默地走着。
低矮而斑驳的墙壁昭示着这些房子久远的年代,从墙根到屋顶,每一寸空间都被辛勤劳作的上海人民利用到了极致。洗脸池、杂物箱、垃圾桶、自行车、晾衣杆等等等等人们平时用得到的又不会被轻易偷走的东西挤满了本就不宽敞的巷弄,可是神奇的是竟也不会影响到正常的通行,让人深刻的感受到了底层劳动人民的智慧。
上海地稀人广,资源却只有那么多,如果老子不够牛掰,那么有限的资源不争的话就得不到,因此要生存下去就不能不斤斤计较。北方人责备上海男人不像男人,处处小气抠门,这种指责其实是站不住脚的。一个东北男人要是不小心在山林里迷了路,走上三天三夜可能都碰不到一个两腿着地的哺乳动物,怎么能体会到上海这里从醒来到睡着放眼望去除了人还是人的那种感觉?
就连公交车都是不挤就没有了,还有什么是不该去争一下的?
如果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么上海这座江湖就有点太挤了。
月亮再大也终究只是月光,照得人脸阴晴不定。月光下的十一个人维持着一种不易察觉却又显而易见的默契,步调一致,让本应显得嘈杂的脚步声听起来也是那么协调,如果不细细听去,或许会以为只是一个彪形大汉带来的粗糙的声响。
巷子越走越宽,到最后杂物也都消失不见了,使得突然清简的巷子如同一个刚刚沐浴完的少女,竟是显得颇为可爱。
可是没人在意这些,十一个人维持着诡异的默契沉默地走着,直到为首的一人停下了脚步。
后面的十个人也几乎同时停了下来,可还是没人说话,哪怕是窃窃私语都没有。
笑尘仰起头,看到一块浓的化不开的黑云正缓缓地吞掉那个大的不像样子的月亮,天也因此渐渐地暗了下来。
笑尘转过身,望向身后的十个人。
因为背对着月光,众人看不太清笑尘的神色。
最前面的是子一和周南。
再后面的八个人,加上留在那里等斌的刘涛和阿杰,算是笑尘在上海最信赖的人了。
毕楚飞、田林、刘涛、吴天杰、丁琛、郭洪腾六个人是他带到上海来的,也可以说是他们自己跟着他到了上海。钱有田、孙晓楠、夏阳、王廷四个人是周南带来的,笑尘没问过他们的底细,也不关心,因为周南说过他们可信,那么笑尘就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来的路上,笑尘在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决定让安然四个人回去了。不是他信不过这四个人,王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既然把他们交到了自己手里,那就说明这四个人完全可信。之所以让他们回去,一是笑尘不确定他们禁得住接下来的场面,二是笑尘看得出他们很担心王玉,与其让他们在这里做些不确定能做好的事,不如还他们一个归心似箭。
笑尘很清楚他眼前这十个人意味着什么。郭洪腾六个人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除非是扔到战场上那种尸横遍野的状况中,否则笑尘自信他们可以经得起任何的考验。至于周南带来的四个人,周南曾经说过,真要拿出来比划比划,不会比郭洪腾他们差。
周南不是个爱说大话的人,笑尘比谁都明白。
笑尘从他们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们与安然几个人之间明显的差别。园子里的豹子再凶猛,也没有过独自面对一群豺狗死守战利品的经历,更不会有陷入绝境天地不应的时候,可是骨子里的凶狠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被磨砺出来。
安然他们还太嫩了,至少现在是。
笑尘明白王玉的意思,他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好好的带安然几个人,如果还有这个机会的话。可今晚不行,药太猛反而会伤身,接下来的场面对于安然几个人来说,太早了。
在那个大的不像样子的月亮被彻底的吞掉之后,天也彻底的暗了下来,笑尘的神色显得更加模糊了。
“去吧,都小心点。”
几个眨眼的功夫,巷子里就只剩下了笑尘、子一还有周南三个人。
周南看了眼四散开来的人,笑问道:“真的不需要留几个一起?老狐狸可不会乖乖躺在床上等咱们敲门进去。”
子一还是那副万年不知死活的嬉皮笑脸,轻声道:“如果连咱们三个都进不去,那再多几个人也没什么用,物尽其用,这样就挺好的。”
对这种赞许式的否定,周南只是瘪了瘪嘴,没有吭声。
笑尘望向巷子深处,沉声道:“走吧,去把玉的东西要回来。”
乌云飘过,再次将硕大的月亮吐了出来,可是月光下的人,都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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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月亮捉迷藏,想想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有个脑袋从屋檐下探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巷子里一片宁静。
毕楚飞和田林像是躲雨一般躲在阴暗的角落,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两个胡同。
田林蹲在地上,因为烟瘾犯了的缘故,双手不断摩挲着大腿。
他很清楚现在不是可以抽烟的时候。
毕楚飞死死盯着胡同,留意到田林的动作,不满的回头瞅了一眼,田林讨好一般嘿嘿的做了个笑脸,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要做的事很简单,从现在开始到事情结束,不允许任何人从眼前的两个胡同通过。因为这里是通向那个宅子必经的两条路之一,守住了这两处,就等于关好了宅门,关起门来打狗才能打的随心所欲。至于门里面的事情,自会有人处理,这么多年的共处让他们彼此相信,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田林用仅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好久没有做事情了,有时候我都想跟笑尘说,还是让我回去吧,在那边至少还有事情可做,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可再想想,当初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跟笑尘一起来上海的机会,就这么回去了,好像有点亏,万一以后再有什么大买卖了,那就真的要悔的肠子都青了,还会被家里那群混蛋笑话死。所以今天接到南的电话的时候,我差点就裸奔着冲过来了。我都不知道我这手是馋烟了还是馋什么了,痒得很。”说完后双手在裤子上狠狠地擦了擦。
毕楚飞保持着盯梢的动作纹丝不动,只是面上浮现出笑意,他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只是他不会像田林这般直接说出来,更不会想着去跟笑尘说什么想回去之类的话。
田林继续说道:“什么东西都有够的时候。烟抽多了会吐,酒喝多了会醉,女人摸多了会烦。只有这种事,无论做多少次都不会觉得无聊。”
说完又嘿嘿的笑道:“当然前提是跟笑尘一起。”
毕楚飞转过头,不屑的瞅着田林,让田林一阵毛骨悚然,“我怎么记得当初选边站的时候…..”
田林赶紧求饶道:“哥,哥!我错了。当初那是…”
田林话未说完就停住了,两个人神色几乎同时陡然一变,田林侧耳听了听,细声道:“来人了。”
毕楚飞重新盯着胡同口,点了点头。
伴随着细细的脚步声,五个人出现在了视野中,但并不是从胡同外面进来的,而是从宅子的方向出去的。
田林眯着眼睛打量着,轻声道:“咱俩的任务只是不让人进去吧?打扫院子是晓楠他们几个人的事情吧?”
毕楚飞死盯着几个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瞥过脑袋,盯着田林的表情颇为古怪。
田林森森笑道:“得啦!知道你也手痒,就当顺手帮晓楠个忙好了。五分钟,我仨你俩。”
毕楚飞嗤笑道:“整天抽烟,手还听使唤么?我仨你俩,免得到时候出糗了掉面子。”
田林拍拍手,站起身,笑道:“那就能者多劳吧!要是到时候只抢到一个,可别哭哦!”
“说的你自己吧!”
五个黑衣人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们得到指示,今晚有人要对四爷不利,所以就在宅子四周巡视,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些不知死活的毛贼。可是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们搞不明白,要真有人想对四爷不利,怎么会如此安静?没几十号人的话根本就近不了四爷的身,而就算来几十号人,侥幸到了四爷跟前,也估计都是些残兵败将了,想动四爷,近乎是痴人说梦!
“几位兄台,摇头晃脑找什么呢?”
五个人猛的转身,神经瞬间崩到极致。一路行来,虽然说不上步步为营,但也是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来人既然是冲着四爷的,肯定有两把刷子,小心驶得万年船。可即便已经如此小心了,依旧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这难免让人后背发凉。如果对方刚才不是选择打招呼,而是选择直接偷袭的话,他们五个人现在可能已经不是站在这里了。
不过,对方怎么只有两个人?还是两个年轻人?
就在几个人犯嘀咕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田林拍了拍手,不满道:“什么东西,这种货色,来十个我自己就全搞定了。”
毕楚飞抓起一个人的胳膊就往外拖,边走边说道:“废话真多,快点收拾,一会儿可能还会来人。”
田林哦了一声,然后不情不愿地一手拽着一条腿,把人往屋檐下面拖过去。
一会儿的功夫,月光所及之处,再次空无一人。
人和月亮再次玩起了捉迷藏。
……………………
两个身影在巷子之间疾速穿梭着,似鬼如魅。
进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里与其说是旧宅区,倒不如说更像是某人的后花园。只有两个进出口,一南一北。进来以后无论是巷弄的宽窄还是房屋的大小都有了明显的变化。数百平米之上,除了上海经典式样的二层小楼,便是其他地方都不多见的大宅院。几乎每一座楼房和每一座庭院之间都有巷子隔开的,使得这里显得有些过分的四通八达。
一个身影快速赶了上来,在与其他两个人会合后轻声道:“东南方向两拨人,一拨三个已经解决掉了,另一拨冲着出口方向去了,应该会和毕楚飞还有田林碰面。”
为首一人点了点头。
来人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忍住,轻声问道:“你的伤真的没有问题?”
“没有。”
干净利索甚至说是些许冷漠的回答让来者没有办法继续再追问些什么。
晓楠的伤是因他而受的,因为不应有的大意让晓楠替他挡了一刀,伤在胸口,他也不知道有多重,晓楠没有给他看,或者说晓楠自己都没有去看一眼伤口的深浅。从流血的迹象分析,伤口应该不算太深。
可有田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晓楠突然伸手从后面抓住有田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过来,这样子说话声音可以更小更清楚,“听着,有田。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算犯了天大的错,也要在事情结束后再去计较。事情没结束前,任何多余的思考和情感都是愚蠢的行为,因为那只会导致更多的错误。要自责、要内疚,等过了今晚,到时候我会让你一次爽个够。记着,我们是南带过来的,不要给他丢人。”
钱有田点了点头,晓楠松开后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按照之前的观察和分析,至少还有二十几个人游荡在宅子外。南给我们的指示是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能解决多少是多少。而唯一不打草惊蛇的办法就是全部干掉。有田、夏阳,为了以防万一,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一起行动,一直到处理干净这些窝外的小鼠。”
晓楠说话声音很轻,轻到三个人可以同时留意到任何其他的声响。
而就在晓楠说话的同时,三个人都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于是三个人几乎同时翻身越过右侧的院墙,跳到了院内,俯身,屏气凝神。
有不下十个人的脚步声从墙外经过。
在脚步声经过后,晓楠立刻做了一个手势,有田和夏阳看到后都不禁摇了摇头,可晓楠没有给他们反对的机会,率先翻过院墙。
晓楠做出的手势的意思是:他要自己去做诱饵,有田和夏阳从后面偷袭。
三对十,如果能在对方不注意之前干掉三到四个,那么接下去的仗就会很好打。不然的话,除非量级差很大,否则将很难处理。
如果三个人都从背后偷袭,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但偷袭成功的概率会很小,如果进而导致成彻底的正面冲突的话,赢的概率虽然很大,但损失也可能会很大。晓楠的决定是以增大他自己的风险来换取三个人更大的共同收益。
很显然,有田和夏阳是不希望他这么去做的。
可晓楠的行动已经剥夺了两个人犹豫的权利。
没有时间再耽误下去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打气似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