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浮云浪子心
自从明珠入狱,韦青就没见过她,隔了几个月,乍然相见,都有些不敢认了。明珠散披着头发,原本乌黑的长发,现已经是花白,瘦了很多,脸憔悴得不成样子,人就老了十几岁。韦青的姐姐进来就喊着阿娘扑进怀里痛哭,明珠拍着女儿的背,心里也一阵阵发酸,眼睛却没有泪出来,再看韦青,长了些个子,也瘦了,怯怯地缩在韦南升腿边。
明珠向韦青招手,韦青踌躇着不想过去,韦南升就重重在他背上推了一把,韦青一个踉跄几乎栽在地上。明珠忽地抬起头,盯着韦南升的眼睛,狠狠地说:“你以后也要这么对待他?他这一生都不得安生了,你下得去手?”
韦南升惶恐地喃喃几句,就不再说话了。明珠终是没有抱韦青,也没有跟韦南升再说话。时间到了,韦南升拉过哭得天昏地暗的女儿和惊得浑身发抖的儿子,跨着大步向外走去。在门口时,他似乎听到明珠在叫他,忍不住回头看,狱中灯光昏暗,明珠还痴望着他们,只是脸上怎么也寻不出旧日的模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韦南升把心一横想,她这样死了也好。可不知为什么,眼中的泪珠就滚滚而下了。
韦青毕竟还小,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他一直不明白阿娘说的一生不得安生是什么意思,只是生活中渐渐发生的变化,让他有所触动。
先是保姆闹着要回乡下,走得急,连最后跟他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再派来的人是个老婆子,耳朵聋眼睛花,韦青说一件事,喊上半天她也听不真切。
再就是阿姐待他远不如从前。阿姐嫁给临淄王做了侧妃,出嫁后时常回来,都会给他带时下最好玩最好吃的,阿娘的事出后,阿姐要么好久不回娘家,回来了也不见他。他厚着脸皮贴过去,阿姐起身就走,当他不存在一般。
韦南升也不考查他的功课了,最初他还带几分侥幸,慢慢就觉得诧异,再见几个弟弟每每围绕父亲膝下,朗读有声,取替了他的位置,又有几分嫉妒和无奈。
就这样韦青的童年从阿娘死后,就变得冷冷清清的,所有人都跟他隔着什么。直到他十三岁的某一天,在学馆和同学打架,被他痛击后的对手脱口而出两个恶毒的字眼:弑母。韦青才明白阿娘所指,这是他一生要背负的债,他亲手把阿娘推上了刑场。
其实他心里隐隐是懂得的,只没有挑破,现在只能去面对了,他也放弃了挣扎,索性就认下来。
韦青也曾试图找到解脱的方式,他甚至想到过死,可是死前的痛苦又让他最后收了手。他在矛盾中纠缠着,一边是生机盎然健康的躯体向他抗议,活下去,享受人生,一边是脆弱的伤痕累累的心灵,在夜深人静时向他低诉,疼,疼得不能忍受,放弃了吧,这生命没有人在乎,何必折磨自己?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什么也没有,除了钱。韦南升时刻记得明珠说的话,他知道,韦青没错,他只是个孩子,错的是他们大人,可是对这样的孩子他亲近不起来,但是有一点,钱财上从来不亏了他。
韦青拿着金饼出入酒楼歌坊,在那里寻找快乐,暂时让他忘掉痛苦的快乐。很多人需要他的慷慨,所以也不惜给他想听到一切。有时韦青真的醉了,会把那些话当真,他有数不清的朋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乎他,爱他。可是酒会醒。
十七岁的韦青在长安城就有了名气,一是他的歌喉,任谁听了他的歌都会被打动。二就是他的容貌,那张集合了韦南升和明珠优点的脸,颠倒众生。
可是没有哪个女人在他的身边超过两个月,朋友也是一样,他行走在众生之上。有人叫他冷面郎君。他听了,笑笑,就算认下了。
这次他离京并不是跟小九儿说的那么简单,有隐情在里面,他要想周全。
其实小九儿并没有睡,只是怕见到韦青,他被抓回来以及被打,都是由她而起,心里有愧疚。本以为韦青见她就要劈头盖脸一顿好骂,没想到他理都不理,毫无怨念。这让小九儿更加难受,忍不住抽抽噎噎哭起来。
韦青被她吵得烦心,没好气地问道:“你这是在哭?有什么好哭的。”
小九儿坐起身,抽搭着说:“你的伤……”
韦青奇道:“我的伤在我身上,与你何干!”
小九儿垂头道:“你是因为我被抓回来的。”
韦青呵呵一笑道:“我留下你,就没想回来救你。至于我被抓,是我运气不好,我们也算扯平了。”
小九儿想不到他是这般理论,就呆住了,想想还真有点道理。
韦青瞧她一眼,不屑地说道:“眼泪不是随便流的,要有人看,才哭得有价值,你哭给谁看?还要我心疼不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小九儿脸上青紫一片,要不肯定是一阵红一阵白,被韦青抢白得没话说,偏他哪句说得都有道理,让她辩论不得,脾气顶上来,伤感就没了。
韦青还不肯饶她,接着说道:“像你这种贱人,肯定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没事儿就不要学人家娇女子抹眼泪,又不会有人可怜你,还看着矫情。你还是做点实事儿比较好。去把那边的草拢过来铺好,我要睡觉。别用你那死鱼眼睛看我,快去干活!”
小九儿已经气得跺脚咬牙,想发作,看到韦青的一张俏脸被打得像猪头一样,只好忍气吞声收拾个地方,让他睡下。本来草就不多,韦青大剌剌躺下,她只能缩在墙角去睡了。
韦青可是一点睡意全无。这次他出京,是因为酒宴上的打赌。当时双方争辩,将一人扔到离京千里外,规定路线,不给分纹,让他回到长安,是否可行。一方是太子李瑛和光王李琚,另一方是宁王第五子同安郡王李珣和皇上的十八子寿王李瑁。李瑛二人主张此举不可行,有好事者就推举韦青去做个测试。众王子正愁无聊不知如何打发时间,齐齐叫好,让韦青择日上路,又给他绘了张地图。
韦青这人散漫,又喜冒险,这事正好适合他。当日约好,如果他真有难处,可求助,王爷也都派有眼线跟踪,以防作弊。就是这两日贾昌所为,都是他们眼中,只是不能干预罢了。韦青若想脱身,只要拔出头发出夹带的信签即可,那信签是工匠精致的,点燃即腾空放出烟花,不过这样一来,同安郡王和寿王李瑁也就输了。
此时贾昌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虽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也有自己的线报,今天刚把韦青抓回来,王爷们打赌的事就传了过来。贾昌这才明白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要做出抉择,得罪哪一边。太子李瑛来头不小,现在的皇帝正当盛年,可天下早晚都是太子的,得罪不起。另一边看起来要弱些,一个同安郡王,一个毛头小皇子,可细忖起来却是不然。先不说皇帝的天下是同安郡王的老爹宁王让出来的,就说李瑁的亲妈武贵妃,没有王后的名份,却是宫中真正的当家娘子,这以后太子是谁,还真难说。
贾昌唉声叹气在床上翻滚了大半夜,决定放走韦青,可是这件事不能平白就过了,要不然以后谁都可以骑到他贾昌头上,他要拿出点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