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韦青和小九儿就被带到了前面的花厅,贾昌一张大脸煞白,眼圈都是青的。他看着韦青就烦,耐着性子说:“我想了一下,东西拿不回来,再怎么你也没用。我要不放你走,是我小气。放你走,你也太拿我贾昌不当回事了,传出去这天下随意来人就能欺辱我一番。现在来个折中,你毁我一样心爱物件,我也毁你一件,可好?”
韦青想不到他说这番话,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就依你。你要我什么东西,只管说。”
贾昌满意地点了点头,招手让婢女过来。婢女手中捧着一个红漆盘,中间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碗,里面黑乎乎的汤药看起来可不怎么样,味道也臭哄哄的。
贾昌说道:“听闻韦郎曲子唱得不错,那就好办了,这碗药喝下去,再也没有韦郎的好歌喉了。你看可公平?”
韦青点头道:“公平。”说完大步过去接玉碗。小九儿一直在旁边听着,不由得心念一动,有次他们宿在野外,月亮底下,韦青突然唱起歌来,小九儿听得都呆了,她生在乐户世家,见过世面,从没谁把歌唱得这么好听,百转千回,听得人都痴了。现在这碗药喝下,韦青就再也不能唱那么好听的歌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
想到这里小九儿抢先一步,抬手把红漆盘一掀,韦青和婢女都没想到,玉碗滚到地上,药洒了一地。贾昌气得一拍桌子,怒道:“韦郎这是要反悔?”
韦青没好气地说:“这跟我什么关系?再来一碗,我喝就是了!”
小九儿可没闲着,她早就瞄好了,贾昌身边有个玉礅儿,上面放着万字花纹软缎坐垫,雪凤正半蹲在上面养神。小九儿两步跨到雪凤身边,直接就搂到怀里,雪凤还要挣扎,小九儿在乡下杀鸡是熟练的了,她把雪凤往腋下一夹,手臂扣牢,一只手就掐在雪凤的脖子上,稍一用力,雪凤翻了翻白眼,就老实了。
贾昌吓得几乎从座位上跌落下来,连呼:“慢,慢!不要掐,有话好说!”
韦青也被小九儿的举动惊呆了,歪着头看她这是演哪一出儿。
小九儿的声音颤抖,急促地喊道:“不能给韦郎喝药,让韦郎走,好好从这里出去,不然,不然我掐死它!”小九儿的手又用了一点力,雪凤使劲扑腾了几下,几片白羽飞落,贾昌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贾昌急问道:“放韦郎出去,你就要好好还我雪凤!”
小九儿道:“那是自然,说话算话,我保你雪凤平安,你也不要再动伤韦郎的念头。”
贾昌用手点指韦青,连连叫道:“好,说话算话,你快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快走!”
韦青还在发呆,几个仆人过来推推攘攘就把他赶了出去。
贾昌这才对小九儿说:“好了,韦郎走了,你把它放下吧。”
小九儿已经紧张得全身是汗,眼见着韦青走出去,她脚一软就坐在地上,雪凤趁机扑扇着跳开去。韦青脱险了,小九儿自知贾昌不会放过她,心跳得不成样子,这才怕起来。
贾昌比她怕得还甚,把雪凤抱在怀里仔细抚慰,才回头问小九儿道:“你是韦青什么人?”
小九儿已经横了心,大不了就是一死,她坦然道:“路人。”
贾昌有些吃惊道:“路人?你为他这么拼命?”
小九儿道:“我害他一次,算我还他的吧。”
贾昌嘿嘿冷笑道:“只怕他害你的还要多些,他是有名的冷面郎君,你救了他,他也不会领你的情。”
小九儿道:“我又没要他领情,只做我应该做的事。别废话了,怎么发落我给句话吧。”
贾昌定定看着她,半晌才道:“难为你是真性情,也罢,你也走罢。我也是怕了你们了。”小九儿怎么也没想到贾昌就这么放她出来。走出贾府时还是深一脚浅的脚的,跟做梦一般,直到门外,大门在身后咣当关上,她身上的冷汗被风一吹,才醒过来,她这是脱险了。
可是下一步怎么去长安,她又不知道了。小九儿跟韦青同行也是迫不得已,本朝人口流动控制很严格,像小九儿这样落在乐户家的,本属贱民,低人一等,更不能自行外出行走。当初她藏在箱子里跑出来,没想这么多,等到跟韦青一起上路,问题就出来了。还好韦青虽然没钱又爱喝酒,可是不知从哪弄来的‘过所’现代所谓的介绍信是用胡商的身份办下来的‘作人’,这样就自由很多。遇到城镇有人查验,小九儿就以仆人的身份出面,她长得瘦小,看上去就是未成年男孩的模样,多半是轻松过关。
韦青已经不知去向,她何去何从呢?不能一直傻站在贾府门口,小九儿艰难地挪着步子,发愁下一步怎么办。这时头上被重重敲了一下,她抬头一看,旁边是个酒楼,楼上有客人扔果子下来,正砸到她的头,她正气不顺,张嘴要骂,不对,这客人面善,这不是韦郎吗!
小九儿三步并两步窜上二楼,果然韦青面前摆着一桌酒菜,他在自斟自饮。小九儿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韦青喝了一口酒,慢吞吞地说:“脸上的伤太难看,一楼人多,所以来二楼雅座。”
小九儿坐下来,抓了一口菜吃,嘴里含糊地问:“我是说你为什么没走?”
韦青夹了一口菜,慢条思理地说:“走也得填饱肚子吧。我说你用筷子吧,那手脏得像猪蹄子,你抓过的菜我怎么吃。”
小九儿负气,索性站起来在几盘菜中都抓了一下,韦青翻个白眼没再理她。小九儿吃个酒足饭饱,又想到个问题,“你有钱结账?”
韦青不动声色地说:“你说呢,我可有钱?”
小九儿暗道,你若有钱,我们也不至于吃两天苦头。正为难间,韦青突然跳到窗前,指着下面说:“看,贾府的大管家刚过去,喊他上来一起喝一杯。”
小九儿也凑到窗前,哪里有人影儿,韦青却叫嚷着让博士去请人,博士听说去请贾府的大管家,都摇头,韦青只好亲自去了。
小九儿坐回桌前又吃了点东西,猛然反过味来,这韦郎是吃了霸王餐跑路了,她又成了替罪羊。小九儿哭丧着脸,想了很多理由借口,可又都说不出口。正犹豫间,博士进来说道:“这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客人请吧。”
小九儿奇道:“怎么不结账就要撵人出去?”
博士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下,说道:“你家公子都逃了,你有钱结账?”
小九儿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低头呢喃道:“没钱,可是你们真的不收钱了?”
博士叹道:“我们这店守着贾府,一天的事儿也看个大概,你们进府被打应该是得罪了贾家,能活着出来,说明你们也是有来路的,我们掌柜的说了,交个朋友,你走吧。”
小九儿低声道个谢谢,就灰头土脸从酒楼出来。往前走不远,就有一家客栈,看着还干净。小九儿一猜天色将晚,韦青偷懒不喜赶夜路,一定睡在这里,只是他还是没有钱结账,如果她跟过去,不定又拿她作出什么妖蛾子,她不如找个地方眯上一宿,天亮以后再远远跟着他,上路再说。
做好打算,小九儿就四处寻摸,别说真让她找到个东西,客栈后面系着几匹马,还有辆装着满满草料的车。小九儿手脚并用正往车上爬,后面有人扯她的裤子,裤带一松,吓得小九儿急忙滑下来,死死抓住裤子拄上提。再看那捣乱的人,正是韦青,他一张脸似笑非笑。
小九儿没好气地说:“你找我干什么。又想把我押在哪里?”
韦青哈哈大笑道:“你也学聪明了,孺子可教。进来吧,我请你住店。”
小九儿还自不信,韦青只好说道:“我给店家唱了几个曲儿,赚来白睡一宿。你不来,我可关门了。”小九儿急忙追过去。
韦青带小九儿穿堂过院,来到后面的小屋,原来是浴房,里面有两个冒着热气的大木桶,中间隔着帘子。小九儿进到里间,把帘子拉好,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店主细心,桶外木架上还有一套干净布袍子。小九儿刚把布袍子穿上,不及挽好头发,就听韦青叫她。
小九儿挑帘子出来,见韦青还在桶里,只是把身体坐直了,头发披下来,黑缎一般,他也不回头,只用手把头发掠过去,露出白晰光滑的背,上面紫一块青一块,有些皮外伤。桶边的木凳上有个药盒,韦青示意小九儿来擦药。
在家的时候,小九儿家人口多且杂,裸身的男人不是没见过,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就有些扭捏。用手沾了药泥,哆嗦着指尖就不敢往韦青身上点。韦青等了一忽儿没动静,回头来看,正对上小九儿亮晶晶的眼睛,韦青不由站起身,小九儿吓得立即转身过去,韦青大大方方扯袍子穿上,这才站在小九儿面前,伸手过来说道:“你身上也有伤吧,我先给你擦药?”说着一手接药盒,一手就探进小九儿的领口要剥开袍子,吓得小九儿缩后两步,死死拉住衣襟。
这时外面有个女人的声音传进来,娇滴滴的说:“韦郎,还没有洗好?”
韦青忙答应着往外去。小九儿这才知道,原来这店的掌柜的是女人。她跑到门口看时,韦青已经搂着一个女人进了隔壁的屋子,没见到那女人的正脸,身材很是妖娆。
小九儿回到房里,床上被褥具全,可以睡个好觉,可是她怎么也睡不着。隔壁不时有女人浪声浪气的声音传来,小九儿听得心烦意乱,恨不能过去堵了她的嘴。
第二日清晨,小九儿刚迷迷糊糊睡踏实,被子就被狠狠一掀,冻得她跳起来,韦青哈欠连天地站在地上,嘀咕了一句:“你睡得倒好,要上路了。”
女掌柜百般挽留,也没能留住韦青,只是韦青不知做了什么许诺,女掌柜把一路上的吃喝都打点好了,还给他们雇了一辆车。
韦青上车嘴就没闲着,吃吃喝喝,小九儿沉着脸,别向窗外,也不理他。韦青沉不住气了,用脚拔了小九儿的腿一下,小九儿赌气一甩。韦青啧啧感慨道:“你这是吃醋了?你是我什么人?我是你什么人?这醋也轮得到你吃?”
小九儿被他说得一怔,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没等她出言辩解,韦青接着说道:“你要看明白自己的位置,说好听点以后做个乐伎,若是没有好收梢,只怕也就是个婢女的命。长得不够好看,脾气还挺大,是想让主母打死你?做人要守本份,以后卑贱点。”
小九儿被他说得没脾气,低眉顺眼过来收拾他吃剩下的东西。韦青又问:“不乐意听?”
小九儿白了他一眼答道:“韦大郎的教诲,哪里敢不听!”
韦青嘿嘿一笑,捏起一个果子送到嘴边,还不忘问道:“那你现在想的是什么呢?怎么报答我?”
小九儿把果核拢到一处,扬手向窗外一撇,说道:“我要去长安。”
韦青点头道:“好,有脾气,你去撞个头破血流,别忘了让我瞧热闹,我就爱看这个。”
小九儿懒得理他,把头抵到车帏上,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又想到苏朵和念奴不知如何了,不觉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