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偶尔,安成和阿辉会消失个一天半天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叶冰月想,就算是苦力,也有休息日啊,于是,也不多问,就自己坐诊,能处理的一些外伤之类的,就自己处理了,不能处理的问题,就让他们改天再来,或是去别的医馆看看。
七月的一天,火辣辣的太阳继续在碧蓝的天空发威,连蝉鸣都有气无力的,偶有微风轻拂而过,却不能带来一丝半点的凉意。保安堂没什么病患,安成坐在诊室的桌前看医书,阿辉出门采办杂货去了,叶冰月在院子里和斑斑玩扔球,小桔在屋前的台阶上坐着打盹,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突然,一阵马蹄和车轮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进,不一会儿,停在了保安堂的门前。因为没有病患,屋中的屏风已经收起,放在了墙边。安成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一名丫鬟从一辆精致的马车上扶下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这女子身形苗条,着鹅黄纱衣,湖蓝纱裙,行动举止虽端庄,但可爱的面容上,一双美目灵动异常,正四处打量着,透着一股调皮劲儿。
安成看到来者,微微一笑,起身对着进门的女子温和道:“原来是钟府的钟小姐,不知今日来保安堂,有何贵干?”
钟小姐矜持地笑了笑,对安成道:“我的眼睛已经治愈,今日,家父特让我来登门拜谢,多谢安大夫和叶大夫两位神医,治好了我的眼睛!”钟小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隐隐有咬牙的味道。
安成装着没听出钟小姐话语里的不善,温和道:“不敢当,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职责。”
“叶大夫呢?我还要向他道谢呢!”
“她正在后院。”
钟小姐听说,自顾自地绕过安成,去了后院。到了后院,看着叶冰月和斑斑正玩得不亦乐乎,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那名县令的二公子,徒有一副好皮囊,品性却十分不堪,整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走鸡斗狗,眠花宿柳,枫城无人不知,只因他爹是县令,没人敢多说他半句,似乎还有一名达官贵人给他家撑腰。现如今,不外乎是看上了她家的家产,居然厚着脸皮来提亲!
爹爹虽然富甲一方,可民如何与官斗?就算想回绝,也暂时没有好办法。自己好不容易想到装瞎这个办法,想让他们自己反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被这个叶大夫的假老鼠吓得露出了破绽。爹爹不明所以,还对他们感激不尽,奉为上宾,真是岂有此理!
钟小姐越想越气,秀眉紧锁,双目圆瞪,贝齿紧咬,双手紧紧拽着丝帕,似乎想把叶冰月如这丝帕一般撕成两半!如果目光能杀人,叶冰月现在肯定已经遍体鳞伤了。
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怒气,钟小姐轻舒秀眉,轻声喊了一句:“叶大夫!”
叶冰月回头一看,只见钟小姐正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她双眉微挑,略微有些惊讶,转身慢慢走了过去。在葡萄架外站定以后,问道:“钟小姐?找我有事?”
“我的眼睛完全好了,家父让我亲自上门来拜谢两位大夫!多谢叶大夫,小女子才有重见光明的一天!”钟小姐虽让想努力保持平静,但语气里难免带着一丝怨恨。
叶冰月没想到钟小姐会对自己有那么强烈的敌意,但转念又想到,这么一位富家千金大小姐,脾气难免骄纵,自己戳穿了她的小把戏,自然心生不满,也就不甚在意,只笑了笑说道:“钟小姐的病乃心病,我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所以,不谢也罢。”
叶冰月顿了顿,想到钟老爷那份爱女之心,终是于心不忍,正色对钟小姐继续说道:“不过,恕我多嘴,依我看,钟老爷对小姐你是爱若至宝,若是小姐有任何要求,可以直接提出,钟老爷必然会百依百顺,何苦要让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为你操心伤神呢?”
钟小姐本自气愤难平,听叶冰月居然用这般略带责备的语气教训她,不由一怔,想到父亲虽对自己百般宠爱,但母亲早逝,又无兄弟姐妹排忧解难,遇到这等难事,自己被迫装瞎,不仅两个多月里行动不便,还喝了多少苦药,受了多少委屈,心里有多少不足为外人所道的苦处。
这时,居然还被这个不明所以的家伙教训,一时悲伤、委屈、愤怒等种种情绪一涌而上,终究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居然鼻子一酸,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而下。
叶冰月看钟小姐原本一副对自己忿忿不平的样子,结果,自己才说了她两句,居然就开始哭鼻子了,自己倒先楞住了,呆了呆,忙摆手道:“哎呀,我也没别的意思,你怎么就哭上了?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快别哭了,别哭了。”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钟小姐居然放声大哭起来,边拿丝帕抹眼泪,边抽抽噎噎地说:“你知道什么呀,居然这样说我!呜呜……”
钟小姐跟着的丫鬟赶紧上去,想拉住她劝劝,又不敢,安成被哭声惊动,从屋里踱了出来,站在门口看发生了什么事,小桔也从睡梦中惊醒,赶紧走了上来,站在叶冰月身后,惊疑不定地看着钟小姐。
叶冰月看钟小姐哭得如梨花带雨般,一时心软,居然忘了自己是女扮男装,忍不住走上前去,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背,柔声说道:“我真没别的意思,不过说说而已,快别哭了……”
钟小姐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看见叶冰月走上前来,还伸手摸她的背,顿时惊怒交加,伸手在叶冰月的胸口一推,厉声喝道:“登徒子!休得无礼!”
叶冰月一时不防,被钟小姐猛力一把推开,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幸好小桔就在身后,眼见叶冰月就要跌倒,赶紧伸手扶住了她,心急地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钟小姐推开了叶冰月以后,正在发怔,怎么触手柔软,这时听到小桔急切的问话,更是呆了呆,无意识地重复道:“姐姐?”
原来,叶冰月身材本就单薄,穿着男子的宽袍,就没有刻意地束胸,夏日炎热,衣衫又单薄,钟小姐无意的一推,居然变成“袭胸”了,而小桔一时情急,更是失言叫了出来。
这会儿听到钟小姐口中喃喃重复道:“姐姐?”叶冰月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咳了两声,赶紧摆手道:“误会,误会……”
这时,钟小姐已经把内心的苦闷发泄地差不多了,猛然发现这么奇怪的事情,一下子来了兴趣,她圆睁着还含着泪水的美目,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叶冰月,发现叶冰月既没有男子该有的喉结,光滑的下巴和脸颊上也没有胡子茬,忍不住疑云陡生。
她走上前几步,问叶冰月道:“……你是女子?”
叶冰月有些惊慌,忙退后几步,说道:“不是,不是,小桔是在叫你呢!”
钟小姐也不是傻瓜,当然看得出来叶冰月的慌乱和掩饰,只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还挂着泪痕的可爱脸上浮现出一丝好玩的神色,突然,伸手就往叶冰月胸口摸去!
叶冰月早提防着她的动作,下一刻,已灵巧地侧身躲开。没想到钟小姐却不依不饶,跟着抓了过来,大有不摸到叶冰月的胸,誓不罢休的气势。叶冰月只得狼狈地转身就跑,边跑边说:“钟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干什么?”
钟小姐这时童心大发,一边追,一边咯咯笑道:“那要你真是男子才行啊,你让我确认一下嘛~”小桔自悔失言,赶紧拦在叶冰月和钟小姐之间,而钟小姐的丫鬟又上来拉小桔,四个女子追闹成一团。
偏偏斑斑看她们在院子里追得好玩,也呜呜地跑过来凑热闹,扑了这个扑那个,就这样你追我赶,拉拉扯扯,院子里一片混乱。
安成看着这一幕,又是惊诧,又是好笑,却不好随便去拉哪个,只有站在院子口看热闹。
不一会儿,叶冰月已经跑得香汗淋漓了,她转身抓住钟小姐还要“袭胸”的魔爪,气喘吁吁地说道:“好了,钟小姐,别闹了,我……我的确是女子,行了吧……”
钟小姐也停下了脚步,虽然隐隐猜到叶冰月是女子,可听到她亲口承认,还是觉得震惊。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居然有女子胆敢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到处行走,而且,还能治病救人,以此自食其力,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叶冰月看钟小姐震惊无语,无奈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外乎是什么区区女子,如何能行如此大胆之事。唉,我当然有自己的苦衷,所以,关于我的真实身份,还请钟小姐你务必替我保守秘密。”
钟小姐想了想,反问道:“要是我四处宣扬呢?”
“……那也随你,大不了,我就一走了之呗,反正,我本也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叶冰月一副无奈的口吻说道。
钟小姐看了看她,再不多说,沉默地转身走了。
叶冰月望着她远去单薄的背影,心头隐隐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