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了,阿辉点亮了马车上的一盏车灯。寂静的旅途只有马蹄声、车轮声、驴蹄声和路边草间断断续续的虫鸣。
在来到一条溪流旁时,安成说:“阿辉,看来今晚只有在这里露营了。”
阿辉停下了马车,叶冰月也跟着停了下来。
只见阿辉利索的把套马的绳索放开,让它自行踱到一边去喝水吃草,再开始拾柴、生火,接着,从溪边接了一壶水,开始准备晚餐了。安成也从马车上下来,坐在篝火旁沉默不语。
叶冰月费劲地翻身下驴,落地的时候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把斑斑抱下来,让小黑也去喝水吃草,然后,大刺刺地走到火堆旁,却小心地选择坐在安成的对面,警惕地盯着他。
安成看她还这么防备,无奈地说道:“叶姑娘,在下真是无心伤你,之前的举动纯粹是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你……”
叶冰月抬起右手,直接打断他说:“停,好,就算是你的本能反应,我还是得离你远点儿。谁知道下一次我的无心之举,会不会又让你生出什么本能的反应。你的本能反应差点让我丧命,你知道吗?我还这么年轻,可不想因为误会,不明不白的死在你手里。”
“反正我已经把你想要的医术教给你了,也算是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咱们现在互不相欠了。以后,我们只是一路同行,别的,可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安成苦笑一下,心想:“一个医术换一条命,这买卖得真是划算啊……”可看着篝火映照下,叶冰月忽明忽暗的脸上仍是一副戒备的神色,也只得一言不发了。
不一会儿,阿辉就把晚餐准备好了,原来,他把带着的肉干,放入水里煮好,再夹到囊饼里。
叶冰月心想:“原来这个时代也有肉夹馍!”但她可没那么有口福了,只带了些干饼子之类的,完全没有荤食。
叶冰月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拿着自己的干粮啃起来,间或喝口水滋润干涸的嗓子。
斑斑可没她那么有定力了,闻到了肉香,眼睛开始闪闪发亮。也许因为和安成同车共乘过的缘故,斑斑居然自作主张地走到了安成跟前。
虽然因为受伤,它走得有些缓慢,但还是很快地蹭到了安成面前,渴望地望着安成,小尾巴使劲儿摇啊摇的,一副谄媚样儿。
叶冰月看到这一幕,气得要死,喝道:“斑斑,过来!谁让你过去的?”
安成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斑斑,又看了看叶冰月气急败坏的样子,温和说道:“不如叶姑娘也过来一起吃吧~”
“哼,谢了,不过,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叶冰月答道。
看到斑斑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想到它中午拼死护主,再想到它现在还有伤在身,叶冰月也不忍心继续呼喝斑斑了。只好转过来头,低声嘀咕道:“真是没骨气的小家伙,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安成看叶冰月如此倔强,也只得作罢,喂了斑斑几块肉干,自己也开始慢慢吃起来。阿辉完全不明所以,也只能沉默地把自己的晚餐吃完。
吃完晚餐,在篝火旁再坐了一会儿,叶冰月打了个哈欠。安成再次温和说道:“叶姑娘,夜深露重,你到马车上休息吧,我和阿辉在外面守着,绝不会冒犯你。”
“谢谢啦,那是你的马车,我们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所以,还是你自己慢慢享受吧~”叶冰月不冷不热地说道。
“可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又怎么样了啊?我身体好得很,一样可以睡外面!”叶冰月倔犟地说道。
安成深知叶冰月非一般女子,再说也只能是自找没趣,只得自己返身上了马车。
看安成上了马车,叶冰月轻轻松了口气,看阿辉还坐在篝火旁,就低声对他说道:“你们少爷可真奇怪!是不是对你很苛刻啊?”
阿辉答道:“没有啊。”心里却想着:“再奇怪,也没你奇怪啊!”
叶冰月想,估计是在安成的淫威下,不敢抱怨,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看着阿辉虽然身材高壮,眼神犀利,但一脸忠厚老实相,而且,直接救人的可是他,叶冰月想到这点,不由地对阿辉多了一点好感。
她继续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26了。”
“哦,年龄不小了啊,有老婆了吗?”
“老婆?”
“就是成家了没有?”
“……还没有。”
“啊?你年龄老大不小了吧,居然还没成亲?”
“嗯……”
“你爹娘不催你吗?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都没成亲,你爹娘不着急啊?”
“我爹娘……在我小的时候,因为一场变故,早已去世了。”
本来因为叶冰月之前的问题,觉得窘迫不安的阿辉,在听到爹娘的时候,声音低沉了下来。
“呃……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叶冰月有些内疚。“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我给你找一个!”
“你?”
“对啊!”
“叶姑娘,你成家了吗?”
“我吗?还没有呢!”
“那你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怎么可以学那些三姑六婆一样做媒啊?”阿辉一脸惊异。
“那有什么不可以?在我们那里,这很寻常啊!”叶冰月不以为然。
“那姑娘家在何方呢?”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啦!一个你肯定没听过的小地方~”叶冰月有些闪烁其辞。
“哦~”阿辉完全没注意到叶冰月的失态。
“那你又家在何方呢?”
“我的老家在滨州,但我从小都跟着少爷在……”
“阿辉!你过来把毛毯拿去。近来虽说天气变暖了,但夜晚的风还是有点凉!”安成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阿辉的话。
原来安成一直在车里留心听着他们的对话,当听到阿辉毫不设防地要说出他的秘密时,他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阿辉一惊,才警觉自己对一个才认识两天的陌生女子说得太多了,可看着叶冰月一副可爱无害的样子,他怎么也提不起警惕。
他抱歉地对叶冰月笑了笑,起身走到马车旁,拿下了毛毯。再坐到篝火旁时,对叶冰月说:“夜深了,姑娘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赶路呢。”
“嗯。”叶冰月没注意到安成和阿辉的异样,只觉得眼皮开始发沉,也实在是想睡了。
看到旁边有一块巨石,她走了过去,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靠着,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来盖好,就闭目休息了。斑斑吃饱了肉干,似乎为了将功补过,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趴在她身边睡觉了。
阿辉看叶冰月走开了,也开始盘膝运气,闭目养神了。
安成躺在安静的马车里,有些心绪不宁,今天他遇到的事情再一次超出了他的认知。
一个身怀奇异医术的奇怪女子,性格直率,脾气火爆,不知何故要离乡背井,孤身上路。遇到了歹人,居然有勇气刺杀自救。只有对于自己的误会,才表现出了一些小女子的耿耿于怀,不肯轻易接受自己的道歉,原谅自己。
安成不自觉地笑了笑,还那么倔强地不愿接受自己的好意,真是个奇特的女子。可是,夜风这么凉,她一个弱女子,吃得消吗?想到这里,安成有些难以入眠。
好一会儿,他还是掀开了车帘,轻轻跳下马车。看到叶冰月安静地靠在巨石旁休息,他轻轻走了过去,手里拿着一张薄毛毯。
蹲在叶冰月身旁,静静地看了会儿她平静的脸庞,安成轻轻给她盖上了毛毯。正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身后的叶冰月发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他再回头,叶冰月平静的睡容已经消失不见了。只见她黛眉微蹙,樱唇微启,呼吸急促,眼角有晶莹的泪珠闪烁,放在身旁的双手紧握成拳,正低声抽泣着,模糊不清地喃喃着:“不要走,爸爸妈妈,别走……”。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这么难过伤心。不管她表现地如何坚强,终究还是一名弱女子呢!安成在心中叹息道。然后,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大拇指轻抚上叶冰月微蹙的娥眉,居然想抚平那里的微微褶皱。
许是被眉心传来的热度所安抚了,叶冰月渐渐安静了下来,安成这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孟浪。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能这样摸一名女子的脸呢?
安成赶紧收回了手,转身紧走两步,有些狼狈地上了马车。
阿辉偷眼瞧着他家少爷,虽然觉得他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合适,不过,在他的心里,少爷就是天,少爷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难道,少爷喜欢上这个奇怪的女子了?阿辉迟钝的脑袋里闪过这样一丝念头。不过,他很快又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在过去几年里,少爷见过多少德才兼备、倾国倾城的大家闺秀,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现在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只认识两天的奇怪小女子感兴趣?而且,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没见她穿过正常的衣服,不是暴露的奇装异服,就是土气的男孩装束,少爷怎么可能喜欢她?
阿辉摇了摇头,为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感到好笑。也许,只是觉得她可怜吧~少爷自小就心地善良,也许看她一个姑娘家流落在外,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才这样吧~阿辉终于找到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于是,不再细究,继续闭目养神了。
车里,安成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慌乱。他不明白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对她有些好奇。也许,只是对她有些怜悯。还有,就是被她那奇怪医术所吸引。安成这样想着,心中稍微平静了一点。
一定是这样的,他再次告诉自己。然后,勉强合眼入睡。不知道在安成的梦里,有没有那如弯刀般的细眉,有没有那如宝石般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