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并不难懂——甚至常桓是亲眼见过的。他同班的一个大块头体检抽血,故意使坏,将肉绷紧了,医生戳断了好几根针,都没扎进去。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就比一般人强壮了一些。逍遥侯道:“可惜许多江湖人都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们能明白出刀要在对手换气的气机,因为气息交换,人体是最弱的时候,也不会夹刀。可他们偏偏又不能明白,气可以让自己的防御力增加很多……”
逍遥侯说的这一个现象其实很正常——因为江湖豪客从来少读书。他们或许悟性惊人,智力过人,但是缺少了系统的知识,在某些能力方面自然是不如人的。就比如逍遥侯说的这一份理解能力。
“无相神功的基础是内功,但内功也有要求,并不是什么样的内功都可以的。”既然常桓说了自己的功夫,那么逍遥侯也不吝啬讲一讲真正的无相神功。从不愿意和任何一个人分享,将之视为独有的逍遥侯,面对常桓的时候,竟然毫不保留。“无相神功的内力,一者必须为动功所生之内力,二者内力必须浑厚。这其中自然就存在一个问题,外功生出内力本就困难,外功的内力浑厚,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无相神功一般会以少林的内功为基础,最好是高深武学的内功,可事半功倍……”这无相神功就是一门难练、难成的武功。能练成的机缘、心性、资源缺一不可。
常桓道:“无相神功练到最高境界,就会变成这模样?”
七八岁孩童一样的身体、形容。
这本是逍遥侯的禁忌。
但常桓不在乎。
逍遥侯顿了一下,说道:“不是。”
逍遥侯几步走上了岸,就在距离常桓大概七八米的距离站住,望着西湖的水,说:“这世上从未有人敢问我这个问题,甚至连某些东西提都不敢提一下,你却就这么问出来了。”常桓幽幽道:“是,我就这么问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也知道为什么。”
“哈哈,也是……”逍遥侯道:“但也不是。至少我们有一个共同点。”
逍遥侯很认真。
“我们都是风四娘的朋友,都会为朋友考虑……”
逍遥侯要夺割鹿刀,不是因为割鹿刀是一把名刀,价值连城,只是因为这柄刀可能是一个威胁。他的身体不惧凡间兵刃,可这种宝刀宝剑,尤其是千年一出的宝刀,怎能允许操弄于他人之手?割鹿刀他势在必得,且得到了。他知道风四娘想要夺割鹿刀,所以他送了风四娘两柄千古名剑——是唐朝时候著名的公孙大娘的大弟子的两柄佩剑。那剑也是千年一见的宝剑。
逍遥侯无疑是希望风四娘见猎心喜,喜新厌旧,放弃割鹿刀。他们是朋友,但有些话逍遥侯没办法对风四娘说,只能这么做。
“那你为何要嫁祸萧十一郎?”
“我和他并不是朋友。”
“可风四娘和萧十一郎是朋友。”
“可我不知道。”
是啊……江湖上人见人头疼的风四娘,不见又让人感觉怅然若失的风四娘竟然会有一个大盗朋友,谁能想的到?
任何理智的情况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也不会成为朋友。
“人体的生、老、病、死自有规律。一个人年幼的时候,几乎是不知道冷的,而且精力充沛,身体生长。这个过程持续到二十多岁后就会停止,我们称之为成年。在无相神功中,这一关被称之为命关——就是性命双修的命。只有突破这一关,人的身体才能再如年轻时候一样发挥无穷无尽的能量,生长身体,让人变得更加完美。想要苦修达到这一关很难,所以里面有提到了一种魔道自损的法子,就是利用本身的血肉转化,逆练相补,使达到气息圆满之境界……”
“气息圆满?”这又是什么境界?常桓隐约可以猜出来,却又不明白。他这一身功力自修而来,虽然和魏米珍这个道家修士论过道,但其中一些精妙,便连魏米珍也不尽知,更何况是他了。
他一身运行身体之气已然成了气候,可却连余气、节气、气脉贯通等概念都不知道。
逍遥侯讲完,说:“好久没这么畅快的说过话了。请。”
逍遥侯转身对上常桓。
常桓也不退让。
他双拳微微屈起,做出拳击的动作,但拳头却不是竖着的,而是像前趴着的,身体也随着这个动作微微一躬——这对逍遥侯而言无疑是一个极为奇怪的动作。逍遥侯纵跃起来,人在半空中挥出一掌,猎猎的掌风令人难以喘息。常桓体表的皮肤已经变色,布满了铁砂一般的鸡皮疙瘩。他“蹬蹬”两步,跳将起来,体内的营气运转周身,在他的人为操控下,变得快了几分。一条鞭腿自下而上撩起,常桓直鞭逍遥侯。逍遥侯手臂一挡,二人的一次接触,简直就像是两根粗大的橡木撞击在一起,声音沉闷、压抑。再一分开,二人都是诧异。逍遥侯道:“好硬……”
常桓道:“这就是无相神功?”
这样的逍遥侯,岂非已经无敌?武林中人的刀剑他不放在眼里,那什么人又能将他杀死?这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常桓又何尝不是一个怪物?他行动起来干净利落,刚才二人的硬碰硬更是没有使用什么花俏,是最直接的力量、速度的对抗——
平手。
常桓竟毫不落下风。
逍遥侯道:“看来我们没必要打下去了。”
逍遥侯的见机之果决,简直令人恐惧。他知道想要战胜常桓很难,因为二人的功夫相差无几,即便是胜利了,他自身也会陷入强弩之末——为了杀死常桓而让自己陷入绝境,那简直太不值得了。而他们彼此有生死之仇么?有,也没有。常桓毁掉了他很多的据点,伤了很多的人,这是有。但他却可以将之放下——因为这些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假如他的命都没了,那谁来复国?谁来复仇?
为了这一个目的他杀死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成为孤家寡人。为了这一个目的,他练功把自己练的人不人鬼不鬼,现在还成了一个侏儒……
……
“复国没错,可你走错了路……”常桓说了一句,算是忠告。“靠武林中人是复不了国的,靠钱也不行。虽然在这个过程中,钱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你却一直都没有去追寻……世人皆知道你是逍遥侯,你隐居幕后,没有人知道你的目的,是否有志同道合者你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你。你一直藏着,就永远藏着,生生世世都在角落里、尘埃里。复国,这么大的一个命题,容不下阴谋诡计!”
常桓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逍遥侯说这些,或许这是逍遥侯身上本就具备的某些气质影响了他?
逍遥侯像是中了晴空霹雳,整个人都愣住了。
等他回神的时候,常桓已经不在。
逍遥侯就站在那里,望着西湖的水,一直到天色将暗,半天的火烧云消退的干净。逍遥侯的脑海中,常桓的那句话,却久久的萦绕……复国,是啊,复国哪里容得下阴谋诡计?阴谋可以乱了世道,却不能夺一个江山。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哪一个王朝不是从兵马战阵上来的?
即便是黄袍加身的赵匡胤那也是一刀一枪打的江山。
虽然他的身份是大臣。
然后成了皇帝。
“主上……”一个糯糯的声音,从一个娇小玲珑,一身江南水秀的女子身上传来。女子是如此的婉约,和西湖几要融为一体。可她口中的话却杀机凛然——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蛇蝎,早在四五岁的年纪,因家里要裹她的脚,就毒死了一家老小,为逍遥侯所养。这个女人,从小是蛇蝎,长大之后,却更加毒辣——她是小公子,一个无情却又痴情,冷酷、残忍却不乏温柔的奇女子。只是她的情,却只对那个如同父亲、情人一般的逍遥侯绽放,她的温柔,也只对着逍遥侯绽放……“要不要想办法杀了他?”
逍遥侯道:“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我也没把握杀了他。但幸好……他并不算是我们的敌人,小柔……”
小柔……小公子有些痴了。他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称呼自己了?已经多久,自己的身份似乎变成了一个工具?虽然她乐意做他的工具,可那种落差,总是让人伤心的。这样的伤心也让她更加的恶毒、残忍,以折磨人为乐。
“之前的路,是我走错了。明天我想回去一趟,先找到冰儿的骸骨,然后带着她回家。你来做我的王妃,我们去复国……”
“主上,我们之前不是一直在复国吗?”
“那不是复国……阴谋诡计复不了国。复国总是要堂堂正正的,靠着武林中人不行,钱很重要,却也不是最重要的。之前我魔怔了,我应该举起大旗,吸引志同道合者,充斥麾下,国有朝一日,自然可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