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发麻,头痛欲裂。
墨阳抬手搓了搓酸胀的双眼,几滴干涩的泪水从眼角流出。
又看错了?我又看错了!墨阳心烦意乱,自言自语。
清晨的空气中带着土腥味,浓雾渐渐退散,但天空仍然昏暗。
云很低,太阳在云层后垂死挣扎。
六点整。
一阵低沉的摩托声在街上传来,猪哥像坨弥勒佛一样趴在车上。他停住车,迈着疲惫的双腿来到墨阳面前,抬手递给他个纸袋子,里面是三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看看谁是真的爱你?”
猪哥笑了笑,深陷的双眼布满血丝。
“朱哥。”墨阳眉间皱起深纹,他心很乱,盯着朱哥的眼睛,一字一顿:“这种生活有意义吗?”
猪哥愣了愣,神色黯然。
随后拍着他的肩膀,笑容僵硬:“你这小屁孩,你懂个屁。赶紧站岗吧,我先过去了。”他与墨阳擦肩而过,拖动着庞大的身躯,艰难地穿过迷雾,消失在白色里。
每天营业前,收货盘货的工作人员会提前来到商场,总共三个门。墨阳、猪哥、刘天明,每人守一个,只能放胸口有员工号的人进去。其实大部分人都是脸熟,没有认真检查的必要。
墨阳脑子里回想着昨晚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除了徒增烦恼,并无任何改善。
敞篷宝马由广场上转了个圈,绕到他面前,缓缓停住。身穿名牌衬衫的中年男人下车,对他笑了笑。
墨阳暗自摇头,上前说:“先生,这里不能停车,请您挪一挪。”
“哦?”那人抓了抓头发,问为什么?
“这里是门口,您把车停在这,门就打不开了。”
“没事,我马上就走,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小孩子刮了车。”说着拿出二百块钱,掖进墨阳上衣口袋。
笑着转进旁边的小门,就要往商场里走。
“先生。”
墨阳快跑两步,将他拦住:“您不能进去,还没到营业时间。”他将那二百块钱拿出来,又递还给对方。
“朋友。”那人脸色一变,扬起下巴:“我给足你面子了,差不多就行了。”
”先生您不要误会,您真的不能进去。”墨阳指着墙上的营业时间表,笑道:“9点营业,还有两个半小时,请您不要为难我。”
“是你们石总让我来的。”那人叹气,脸上写满无奈。
一听是石总,此门店的最高领导人,墨阳也不由得舔了舔嘴唇。他还是摇头:“那请您走员工通道,直接去石总办公室,卖场你还是不能进去,不合规矩。”
“哎哟……”那人乐了,说:“还有规矩?年轻人,有些事情你不懂,差不多就行了,快别闹了。到时候对谁都不好,特别是你,要倒大霉的。”
墨阳奇怪,总有人对他说“你还年轻,你不懂”。究竟什么是他不懂的?他要懂什么?难道不懂潜规则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
“不行。”墨阳坚决。
“本来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没想到是个傻子。”中年男人拿出电话放在耳边,对他说:“电话接通后就由不得你了,想清楚了吗?”
墨阳没说话,守在门口。
“石总,你们这看门的挺有意思啊,您这是故意给我难看吗?”
中年人讲了几句,随后笑着说没事没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我不管,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刚挂了电话,夜班保安头头,王哥就跑了过来,侧脸上一片红印子,睡觉压的。
王哥一把将墨阳扯到身后,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先进去,有什么不明白的言语一声。”
王哥给他递烟,他没接,说以后多管着点,什么人都往里招。虽然是个看门的,但也不能要个傻的不是。
他抬腿往里走,墨阳突然伸手拦住。
“你不能进,没到营业时间,不合规矩。”墨阳板着脸。
“来劲了是不?上脸啊!”中年男人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都有。骂了还不过瘾,竟然一脚把墨阳踹了个跟头。
墨阳脸色一寒,抄着橡胶棍就跳了起来。这棍他从没用过,既然是配发的工具,那就有用到的时候。
“你别动!”王哥对他使了个眼色,接着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又给他推了个屁墩。
“怎么着?要动手啊!”那人冷笑,狠狠地盯着墨阳。
“不能够,不能够。您先进去,别跟个小孩子动气。”王哥点头哈腰,送阎王似的把他给送进商场里。
随后王哥将墨阳扶起来,给他背上和腿上的灰尘、土末末拍打掉,一脸晦涩:“小阳,你刚刚差点闯大祸啦。石总打过招呼的事,你怎么还敢拦?”
“他招聘我来,让我保护商场财物安全,墙上的营业时间也是他定的。现在又让我当睁眼瞎……”墨阳苦笑,后边的话没说出口。
”你不懂!”王哥也是这句话。
我不懂?好吧,我不懂!
“这人是谁?是咱北海市,盛市集团的少东家,说起来你也是他的员工。端人碗,受人管,你还有啥不服的?要不是我拦着,今天你就卷铺盖回家啦。”王哥煞有介事,嘴唇上那颗神秘的黑痣一跳一跳的。
盛市集团属于跨国大企业。在国内每个地区都有分部,掌控地区内的各条商业链,北海市正是其中之一。如果按王哥所说,那墨阳还真就是他手下的打工仔。
“你气色不太对啊,脑门子都青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王哥突然注意到他死灰色的脸庞,还以为是听完这番话给吓的,赶紧安慰道:“你也别瞎想,他不能跟你计较,人一天忙着呢。”
“谢了王哥,我没事。”
从昨晚到现在,一连串的怪事搅得他心神不宁,苦笑着跟王哥聊了几句。他知道王哥是在帮他,这个情他得领。
后来商场里少了几块上品玉石,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只好报损。王总很生气,大抓了几周纪律,然后说由相关人员分摊责任,其中也包括保安,但不包括王总。
这是后话,发生时墨阳已经死了,所以也不包括他。
六点五十,门店总经理,石总,招集所有员工开会,每周都有那么几次,大家已然习惯。先是放国歌,升上五星红旗,王总仰起脖子行注目礼,口中大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仪式过后,他讲解工作,努力努力努力,奋斗奋斗奋斗的来上一套。最后讲一个莫名其妙的冷笑话,彰显能力之外的幽默感。
站在台下的所有人抚掌大笑,前仰后合。只有两个人笑不出来,一个是墨阳,首先他丁点不认为这笑话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其次他真的没心思听,脑子里一团乱麻。
另一个是站在身边的刘天明,他问刘天明,你干嘛不笑?
刘天明说:“我辞职了。”(这是个真事,事后我才明白这位朋友的意思,他才是真的幽默。)
会后墨阳交接工作,匆匆赶回家,路上又打了那个烂熟于胸的号码,还是无人接听。
他站在街边,等待车流减速。头很重,整个人昏昏沉沉,像丢了魂似的。
“下班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将墨阳惊醒,他转头回应:“是啊,花姐起的真早。”
巷子口的街对面有一家小卖店,店主是30出头的女人,名叫花姐。
花姐来自农村,有个5岁的儿子。男人被车撞死了,村支书说能给她办个低保。她千恩万谢,有一天支书喝多了,赖在她家里不走。说这个事很难办,得她意思意思才行。她问怎么意思?支书说睡一觉,或者拿点钱。
花姐拿菜刀把他撵了出去,从此离开村子,来到城市里收废品。她干活麻利,人也漂亮,说话办事非常稳当。没过两年,跟亲戚借了几千块钱,加上自己的积蓄,跟这城中村盘了个店面,卖些杂七杂八的玩意。
“花姐,那帮人干嘛呢?”墨阳指着50米以外的一群人。
丁字路口,下边有条臭烘烘的水沟子。街道两旁上班上学路过的都往过凑,好像在看什么热闹,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哦,那儿呀……”花姐白净的脸颊从窗子伸出来,先对他一笑,随后看着人群说:“听说有人跳河了,一个男的,都泡肿了。你说他寻死就寻死呗,还挑这么个臭水沟子,命贱啊。”
花姐一边说一边摇头,语气苦涩。她赤着手在自己丰满的胸口蹭了蹭,捡了根油条给墨阳。
他没接,说我不饿,谢谢花姐。
花姐故意板着脸,说跟我还客气什么?一根油条我还请得起。
“谢谢。”墨阳心里感到一丝温暖,伸手接过,直接就往嘴里填。人情味这个东西,已经越来越淡了。
墨阳跟花姐谈笑几句,压抑了一整晚的阴霾好像减轻不少。
这时他看到墨云出现在街对面,正提着个塑料袋拐进巷子口,身边还跟了个男人,俩人时不时交谈几句。从侧面能看到她黛眉微蹙,似乎有心事。
而那个男人,墨阳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他,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但绝对见过。
“花姐生意兴隆,我先走了。”
墨阳招呼一声,急忙穿过车流,往巷子里追去。
没有人。
他又一路跑回家,墨云坐在桌旁,望着窗口摇晃的风铃陌然发呆。却是没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