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弯弯,漫洒清辉,打眼一看满宫上下,灯火辉煌,可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影,在树影摇曳里,不知名的角落,狭窄的屋子,漆黑一片。
窗户半开着,一缕月光斜射而下,照出了地上跪着的黑色头颅和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你做的很好,娘娘很满意,娘娘让我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有旁人去做,你该功成身退了。”
那头颅颤巍巍点了点,哽咽了一声,泪“噗通”落了一滴下来,激起微尘无数。
这女子的声音很年轻,说不上婉转悦耳,调子却很冷。
她弯腰抱起地上一个草编的篓子,又道:“你的忠心娘娘都知道,所以你放心,你的父母家人将会享一世荣华富贵。”
沉默的头颅终于有了反应,额头终于贴上布满灰尘的地面,哽咽道:“谢娘娘恩典。”
这女子漠然的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在她身后,那头颅缓缓爬了起来,解下腰带,往房梁上一甩,爬上凳子,下巴伸进去,一蹬腿,“咕咚”,凳子歪了,月光照在墙上便映出了一条瘦弱的,飘摇的影儿。
瑶华宫中,淑妃额上贴着一条温热的布巾,闭着眼,似惊魂未定。
地上跪着榕和、枫和,个个满面愧疚。
“起来吧,事出突然,你们也预料不到,更何况,你们和我一样都怕那种畜生,见之就软了腿脚,如何能来救我呢,不拖累我就不错了。”
“谢娘娘体谅。”
两个丫头顿时感动莫名,只觉自己跟对了主子。
“你们且帮我想想,那吕氏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弄死我宫中的一个太监。”淑妃蹙眉深思,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什么。
“娘娘,不若召他们来问问,事出突然总有原因吧。”榕和道。
“没有必要了,两个太监打架,随便一个借口都可,关键不在他们身上,而在贵妃最终所要达到的目的:是陷害我,还是拉我进来搅浑什么水。搅乱蛇院,放出那么多条毒蛇,结果是,死了几个宫女太监,几条名种蛇,跑脱了那条最毒的帝皇扁颈蛇王。”
福至心灵一般,淑妃嘴角露出一抹笑痕,放松了身子躺了回去,“原来如此。不论那条蛇是真跑了还是假跑了,兴许它跑到何处才是关键所在。皇后落胎后,圣上虽处置了一批宫女太监,可真正的大手,圣上可还没找出来,这种情况下,若再想施一计,可不就成了自投罗网吗,可若是‘天灾’呢,谁若被咬上一口还不是自认倒霉吗。吕氏这一次倒是高明了一回。不过,也由不得她不加快脚步了,和夷人的这一仗打了足足有两年,若此次尤氏大将军再立大功可就要封王了,到时候皇后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吕氏再想撼动就不那么容易了。”
“娘娘真是再世诸葛。”榕和拍马道。
“娘娘这么快就洞悉了贵妃的计谋,真真聪颖无双。”
淑妃笑了笑,淡淡道:“不过是身临其境,仔细推敲罢了,何至于你们把我夸成这般。你们这两个小甜嘴还是留着这些甜言蜜语夸赞你们日后的夫君吧。”
顿时把这两个丫头羞的红了脸不再说话。
乾元殿里一片死寂,除却高坐上首的姬烨并候立一旁的李福全,其余人等皆跪在地上。
“畏罪自杀了?”
“回圣上,是、是的。”永乐宫的大太监夏小福磕磕巴巴回禀道。
“很好。”姬烨起身,背手在后冷冷的道。
“一个让蛇咬死了,一个自己死了,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人又不能开口说话,你们说是不是?”
“圣上息怒。”地下跪着的一片皆战战兢兢。
“朕何曾生气,尔等微尘碎末,可还没有那个本事让朕生恼。既然两个主犯都死了,那么朕判尔等连坐如何,李福全听着。”
“奴婢在。”
“永乐宫,瑶华宫,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女皆发配掖庭局刑狱房,每人五十大板,熬过去的罚入掖庭局做苦力,熬不过去的,一卷庐席扔去乱葬岗。”
“圣、圣上,贵妃、淑妃娘娘身边的陪嫁宫女如何处置?”李福全微颤着手道。
“一视同仁。”姬烨一甩袍袖,抬脚便大步离去。此时他虽是微恼,却实在没把这事多放在心上,他心里想的是还等在宣政殿的两个大臣,以及他指示柳丞相提出的新政能否顺利通过中书省议决。
和国家大事比起来,后宫种种不过如那粉墨登场的丑角,在姬烨看来,那不过是女人争宠吃醋的把戏,他高兴时轻拿轻放,他若不高兴时抬手给贵妃、淑妃一人一个“耳光”便是警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贵妃、淑妃都是聪明人,适逢圣上被国事烦扰,她二人伺候他最久,自然知道何为适可而止。
此番赔上了两个忠心的陪嫁丫头,淑妃可把这比账记下了。
匆匆又过去了数日,那条帝皇扁颈蛇王却依然没有找到,为防后宫人心不稳,姬烨遂命令各宫打草惊蛇,若由此找到算是幸事,若还是找不到也可确保各宫安危。
皇太后不问世事已久,此番却出来下了道懿旨,为保宫妃安危,稳定人心着令各宫遍洒雄黄烈酒。
其余宫中欢喜不迭,可皇后宫中却愁眉苦脸,无他,皇后对雄黄过敏,这是皇后自小的毛病了。
原本四女官心中对现在的皇后都是存有怀疑的,可雄黄一出,皇后身上便起红点,四女官差点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由此得出结论,皇后还是她们的主子无疑,绝非狐鬼妖魔上身。
这一确定了皇后属性,四女官就开始愧疚了,忙不迭的找出常年备着的药膏给皇后擦拭。
原本听说了那蛇院,黛黛姑娘很有种找到组织的激动兴奋感,奈何只要一出了甘泉宫到处都是它讨厌以及的雄黄味儿,遂只能蔫头耷脑的窝在后花园里郁闷着。
好在,自从决定慢慢适应这混蛋的人生后,它逐渐发觉了作为蛇妖一直享受不到的乐趣——吃。
这世间无论什么东西修成了妖,都还是逃脱不得本身的限制,比如它吧,做蛇的时候就没有味觉,开了灵智成了妖依旧没有味觉。
可成了人就不同了,五感俱全。
它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吃,酸甜苦辣咸,各色菜品都要尝一尝,吃一吃,小肚子时常让她吃的溜圆。
瞧吧,这才过了几天啊,它就把人家尤黛黛的这副身子给吃的圆润白嫩不少。
若非满宫上下飘着雄黄味儿,它这会儿定然还在桌子上吃着呢,而不是蔫蔫的窝在水榭里面,“顾影自怜”。
说它顾影自怜,是这东西它知道爱美了,自从脑袋瓜子上顶上了一头乌黑秀发,自从瞧上了尤黛黛那好几大箱子亮晶晶的金银首饰,它就变着花样的往自己脑门上插,为表示它对蛇生的恋恋不舍,如今它最爱的就是各色盘卷弯曲的饰物了。
有一天晚上它看见秋韵在灯影里用彩线编织小动物,这家伙身子一软,往人家秋韵身上一缠,蹭蹭,就要一条小黑蛇戴在身上。
又有一晚,它白天睡多了,晚上兴奋了,提着一布袋点心在甘泉宫四处乱窜就发现了个针线房,里面正有宫女在填塞引枕,这东西它很会联想,并天马行空,肆无忌惮,遂比划着让绣娘做出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蛇形引枕,自此把这又软又圆,黛青色的,栩栩如生的……秋韵她们把这叫玩偶就成了她们家主子娘娘床上的长住客。
于黛黛来说,自从有了这玩偶,它就各种找到了安慰的感觉,是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走路也有劲了,一口气爬……不是,是一口气吃两只红烧鲤鱼也不在话下了。
释疑之后,四女官再看她们主子娘娘如今的反常,各人心里顿时都是一阵酸疼。
喜爱各色蛇模样的东西,那自然是因为圣上喜蛇;
不再悲伤哭泣,和宫妃们死磕,那是因为主子娘娘终于懂得保全家族了,为了不让家族为难,只好委屈自己放弃所爱;
喜欢黏人了,缠人了,那自然是因为心中放弃所爱了,现在很缺爱;
至于很能吃,什么都半懂不懂了,那是因为主子娘娘伤痛至极,把自己封闭了,一朝回到天真无邪的小时候,无忧无虑,又是家族里的宝贝疙瘩了。
脑补至此,秋韵红了眼眶,春末嚎啕大哭,冬藏压抑心疼,夏极眼泪汪汪,至此对黛黛照顾的越发尽心尽力,宠溺无度。
若能以此状态一直活在甘泉宫,不再搅进波云诡谲的后宫,也能得一世平安喜乐,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朝为后,便泥足深陷,是猎手,更是旁人的猎物。
若论捕猎,谁又能比得上蛇妖有耐性?
失去了法力依仗,蛇妖回归的是什么?
是本性。
本性为何?
依如人在穷途末路时回归的残忍,剥开人类的楚楚衣冠,还不是和蛇一样,都是动物。
茹毛饮血,生吞活剥,你死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