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乔嫣然明眸流转,盈盈双目望到骆承志时,骆承志已不落痕迹的转开眼,默看湖水柔波浅漾,一层一层推出细浪,所有人都一无所觉。
骆承志连恍神都是面无表情,更何况,只有微短的一瞬。
贺伯年龄虽大,脚程却极快,含笑而归后,乔庭然将手里的烤鱼立刻分予诸人,他共烤六串,乔嫣然已先得一串,又送了隔壁的陈文肃一串。
还余下四串,自己最劳苦功高,铁定要吃上一串,骆承志出力不少,为示公平也需分上一串,他的学识虽离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甚远,却也懂尊老爱幼,贺伯也是要来一串滴。
至于这最后一串,乔庭然在花小施、竹雨、落烟三人身上打量片刻后,最终给了自己的小跟班花小施,是人都会偏心眼对吧,那他就偏心花小施,没人有意见吧。
但是吧,花小施,你敢不敢不要那么乐颠颠立即给竹雨一条,老子还特么伤情惆意的独卧西楼,你竟敢在老子面前演绎情深款款的爱意绵长。
又但是吧,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唉,暂时算啦。
所有人都有鱼可食,唯独落烟孤零零站着,落烟自小在宫中服侍,安静少话又行事稳重,是以被刘全禄挑至了勤政殿,寒山寺一行后,竹云魂归黄泉,盛怀泽便将性子与竹云相似的落烟,赐予了乔嫣然,对于一个宫女,盛怀泽自不会多言嘱咐,只淡淡说,对她忠心,细心照料。
落烟谨记在心。
乔嫣然拿了一根干净的铁丝,将自己那串烤鱼穿下一条,递予旁侧安静垂首的落烟:“落烟,给你。”
落烟略有惶恐之色,凝声道:“奴婢不敢。”
乔嫣然笑了一笑,似有怀念悠往之色,轻声道:“没什么敢不敢,拿着吧。”
主子有命,落烟只有唯命是从。
乔庭然是个大嘴巴,花小施也不遑相让,囫囵着含鱼肉的声音,嚷嚷道:“落烟,小姐让你吃,你就吃嘛,我们以前常这样来着,有一次,三公子买了一大口袋冰糖葫芦给小姐,都是我们帮着吃完的。”
竹雨也忍不住的掩唇而笑:“哎哟喂,吃到最后,我连豆腐都咬不动啦。”
那些惬意而悠然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那时,竹云还在,那时,她也没有这么多烦恼,一心只想健健康康地活着。
欢尽而散。
乔嫣然稍用一些午饭后,静静卧床午睡,窗外乌云渐渐蔽日,到了最后,已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浓郁的水沉香味道中,乔嫣然一无所觉。
乔庭然一手握笔,一手抓耳挠腮,正犯愁这家书要怎么写,寄给自己家里的那封信,他已经酣畅淋漓的写完,按照慈母之要求,写的相当事无巨细,一丝不落地交代清楚离京之后的种种境况,然后,轮到给盛怀泽写信时,他词穷了。
没奈何,招来他相中的狗头军师,骆承志。
乔庭然愁眉苦脸道:“承志啊,我给皇上写点啥呀。”
骆承志正临窗看雨,绵丝缠缠,冷着脸道:“我怎么知道。”
乔庭然顿时怒气蓬勃而发,本想一掌劈在桌面耍通威风,掌风堪堪挨着桌面时,却忙朝外撤手,乖里个乖乖,这一掌下去,能不能威风凛凛先不说,可却会吵醒他的宝贝妹妹,当下只得舌绽莲花:“不知道?你替方老头写军情奏报时,不是说的挺溜么,我这也是给皇上汇报情况,你怎么就不知道啦!快点给我想!老子救过你的命,这就是你报答老子的时候!”
骆承志只冷漠看窗外细雨,一针见血道:“你妹妹一字,胜你千言万语。”
乔庭然登时横眉大骂道:“废话!”
蚌壳合拢,骆承志再闭嘴不开。
乔庭然撬不开狗头军师的硬嘴,只得自己费脑琢磨,琢磨到最后,给盛怀泽写了一封简短而精炼的书信,曰:路安,她安,我也安。
三日后,两封书信,快马加鞭送至京城。
刘全禄快步走进御书房,将信封捧于忙碌中的盛怀泽,俯腰恭敬道:“皇上,乔三公子的来信。”
盛怀泽正手提朱笔批阅御注,闻言,手下有片刻的停滞,而后眉眼未动的写完最后一字,方从腰酸背痛的刘全禄手中接过信,动作极尽优雅的拆信,展信,阅信。
久久无言。
良久,盛怀泽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递予刘全禄,声音喜怒难辨,只道:“寄给他。”
刘全禄躬身接过那张白纸,超级无敌纳闷加不解:呃,皇上,就只寄一张白纸?您确定不倾诉一下相思之苦么?
乔爹接到的书信有厚厚一大叠,拆开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臭小子,字是狗腿刨出来的么!”
乔娘才不管乔庭然的字,是狗腿刨出来,还是猫爪抓出来,她的要求很低,只要能看得懂就成,老两口凑在一处,看乔庭然洋洋洒洒的几十页纸,阅完之后,乔爹算了一算,有三页写的是路途见闻,四页写的是杨柳城的居住情况,五页在骂陈文肃那个怪老头儿,另有六页写乔庭然自己的所感所想,剩余十页写的是乔嫣然的生活起居,翻译过来之后,的确是寄给盛怀泽那封信的意思:路安,她安,我也安,乔爹只看得脑门青筋一蹦,怒道:“废话连篇!”
然后,乔爹提笔蘸墨写回信,本应是言辞简练的一封信,愣是在乔娘左一句嘱咐,右一句补充后,写成了更废话连篇的一厚叠。
又三日,两封书信,快马加鞭送回杨柳城。
彼时,杨柳城连日的阴雨天气,恰已放晴,两封书信抵达时,乔庭然正陪着乔嫣然晒太阳。
两封信,一薄一厚,与他寄出时的一模一样。
乔庭然写的书信,由他带来的侍卫骑马寄回,回信自然也由那名侍卫一起带回,将厚的那封递予乔嫣然拆阅,自己则拆了那封薄的。
打开之后,只见宣纸雪白,却空无一字。
待乔嫣然看完乔爹写的家书,乔庭然还在对着白纸发呆,由刘全禄代寄的书信,信封表皮无字,信内白纸也无字,乔嫣然自然好奇谁寄了一张白纸过来,不由问道:“这封是谁寄的?”
乔庭然扭过脸,谨翼答道:“皇上表哥的回信。”
乔嫣然垂下眼睫,没有吭声。
想了一想,乔庭然终于还是不耻下问道:“他这啥意思啊?”
明丽的阳光暖洋洋拂在脸上,乔嫣然静静道:“你给他写的什么?”
乔庭然斟酌着道:“就说了,我们一路平安,还有,咱俩在杨柳城都很好。”
乔嫣然眼睫悠悠而翘,轻语娟娟道:“有一次,某朝臣的奏折惹表哥大怒,我给他出了个主意,不下朱笔批注,原封送回。”
将手中乔爹写的信,放到乔庭然手中,再道:“爹让你闲暇时,多练练你的狗刨体。”
狗刨了多年的字体,再怎么练也绝对正不过来,乔庭然耳中过过便罢,却神色略紧张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写的信,皇上表哥看了很生气!”
乔嫣然有些奇怪乔庭然的反应,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露出这等类似于害怕的表情,好比猫见了老鼠后,反倒自个先瑟瑟发了抖,诧异道:“三哥,你什么时候竟怕惹表哥生气了?”
乔庭然苦着脸道:“我哪知道,几年没见他,他现在竟如此吓人,我离京前,他找我比了一场剑,他剑里的煞气杀意,把我都惊着啦。”
撩一撩自己肩头的头发,惆怅道:“削了我好多根头发丝,唉,不就是让我照顾好你嘛,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么。”
乔嫣然静默片刻,轻叹道:“以后的书信,由我来写罢。”
又过半月,第二封书信再次抵京。
彼时,菊花已凌霜而开,盛怀泽正独坐菊园,交代刘全禄,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菊花色彩斑斓,落在盛怀泽眼中,只觉空无一色。
再次动作优雅地拆信,展信,阅信。
仍是久久无言。
刘全禄虽勾着脑袋,眼角余光却注视着皇帝的动静,暗道:皇上主子不会又要寄一张白纸回去吧。
却见皇上主子提了笔,在白纸上写起字来,刘全禄心里舒畅了些,暗暗道:皇上终于忍不住要倾诉相思之苦啦。
哪知,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刘全禄又瞧见皇上放下了笔,垂着眼眸将纸张对折好,装进刚刚的空白信封中,而后吩咐他寄回,哎,这就写完啦,接信时偷偷瞄了一眼,从杨柳城寄来的那张白纸,但见字迹娟秀婉丽,却只有一字,安。
刘全禄离去后,盛怀泽削了一只红艳艳的大苹果,水嫩果肉盈润欲滴,红艳果皮长而不断,遥记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吃着苹果,盈盈站在他身侧,看他为她的画题词。
花随风摆间,盛怀泽一声低叹,却饱含沉重如山的思念:“嫣然……”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