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深处浓云密布,万籁俱寂,愈发渗人。
在阿槿来之前,易殊衡就已经在林子里饶了许久,兜兜转转,所见景象大相径庭。每次当他以为没有走过回头路时,却总能找到之前特意留下的记号,仿佛一直在移动的并非是他,而是这深山老林。
走了许久,阿槿有些体力不支,呼呼闷喘着大气儿:“易大哥,你腿长一米八走起来不费劲,我跟在后面都快断气了!”
易殊衡回过头,骤然瞳孔放大,哗啦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动作一气呵成直指阿槿:“别动!”
“易大哥你这是干嘛?难道……难道你想趁人之危?虽然我是十里八乡一枝花,但是你……”
阿槿话还没说完,易殊衡就放下手中镶着翡翠的长剑,徒留剑穗随风飘动。借着剑刃反射出的清冷月光,易殊衡发现她的眼睛很美,清亮含情不说,眉宇青丝间还透着一股仙气。他捋了捋剑穗,笑着说:“荒山野岭,孤男寡女,你说我想干嘛。”
这话问得阿槿脸上微微发烫,她看得出来:这人气度不凡,穿着考究,英气十足,绝非大奸大恶之人。相反,倒更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迷路公子。她不理会之前的挑逗,动了动发凉的手指,问道:“我能动了吗?”
易殊衡轻哼一声,扫视了一眼四周:“刚刚你身后有双泛红的眼睛一双而过,不知是何物,跑得如此之快。”
阿槿没应,搓了搓手指走在他前面,只字不提阴桑婆婆和她豢养的妖兽之事。毕竟易殊衡是一介凡人,纵使看起来武艺卓群,也难敌嗜血妖兽的疯狂撕咬,况且这妖兽的獠牙、羽翼都被剧毒浸渍多年。一经沾染,必死无疑,却死状惊恐渗人。
风吹草动,大雾也略微散了些,但空气里逐渐泛起腥咸的味道。阿槿闻声带路,重生青洲镇之前,她原是骨灰级资深网游玩家,凭借多年游戏经验,对走迷宫和找寻“宝物”早已有了灵敏的嗅觉。加上在h大读书时,阿槿被调剂到放眼望去全是恐龙男的化学系,荷尔蒙明显分泌失调,由此染上了爱看武侠yy美男的洋气毛病,对其中的奇门遁术、各门各派印象深刻。
她平时喜好养花,除了会做精美可口的点心,也很擅长从众多花蕊中提炼熏香、精油,多用来熏衣装饰和入药养生。但有些植物种类稀有特殊,幼芽时期又或多或少接触过妖气或者灵气,长得繁盛妖艳不说,连用途也更为广阔。
阿槿从长袖里掏出一个荷叶边香囊,倒置散落金沙,纷纷如落花,美不胜收。易殊衡眼前一亮,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仁都至寒之地上生长的东极花?”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阿槿合上香囊,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软泥,“这确是东极花。是阿喵和鱼白不知道从哪儿给我弄回来的,哦他们俩在医馆给我当伙计。”
易殊衡蹙眉:“那他们也是仁都人?”
“不清楚,只知道他们以前是临水而居的。”其实仁都这地方,阿槿还是头一次听见。
“呵,你这老板娘招伙计都不问问来历,就不怕他们另有所图?”
阿槿走在前面,借着东极花粉的亮光,好像找到了新出路!
她回头莞尔:“我就当你是夸我有貌可图了!”脚下一顿,不理会易殊衡表情上的玩味,指了指前面:“喏,那里应该就是出林子的路了。易大哥,我这也算救了你一命,你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报答我?”
易殊衡个高,顺着阿槿手指方向望去,看见一条在月光下毫无波光粼粼颜色的黑河,水边荒草丛生。就像是会让人尸骨无存的化尸水,他莫名一阵恶寒。
但所幸,水上有石桥。
阿槿还在说着玩笑话,易殊衡的面色却凝重了些,她不乐意地嘟囔了句:“我不过说说,你这人怎么还当真了。就是你真愿意报恩,我还不见得会同意呢。”
易殊衡直勾勾看着眼前气鼓鼓的阿槿,沉默几秒,才一字一顿地说出:“只是怕委屈了你,我是个粗人。”
风吹花木落,夜深鸟无痕。木槿转身向前,眉眼尽带温存。
走到黑河边,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更甚。
风吹浮萍开,背面向上的浮尸飘出,身体被污水泡开,已经看不出身形。
阿槿捂鼻,随意洒了些芍药花粉:“易大哥,这水剧毒无比。这个香囊,你拿着,多少有些作用。”
易殊衡接过,将她揽在身后,从袖口落下一枚铜钱,夹在两指之间。趁浮尸随水流飘动之际,用力掷出,闷声打在浮尸脖颈,被黑河水腐蚀得面目全非的浮尸头被翻起。被当做暗器的铜钱沾水后却噗嗤一声化作白烟,消失不见。
他仔细看了看,说道:“这是我之前在林子里见过的孩子,鼻骨塌陷,头发束起。”
“啊!这,这是二牛!是青洲镇西边铁匠铺家的孩子。”阿槿一听鼻骨塌陷身体就怔住了,这孩子……
她着急想绕开易殊衡看看,却被他伸手挡住:“别看了,这孩子的死状……挺惨的。”
反手一用力,背推着还想回头的阿槿往石桥边走。越走泥土就软,仿佛随时都有陷下去的危险,易殊衡的手一直紧握在阿槿肩上,唯恐她被这软泥吸了去,尤其是见了二牛的死状,他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就连阿槿给他的香囊,他都紧握在手心。
石桥狭窄,跟独木桥差不多,一人经过都有些难度,何况这桥下根本是一泓腐尸水。易殊衡停在被荒草漫过的破碑前,本想用火折子烧光这些杂草一探究竟,却被阿槿拦下:“易大哥你有所不知,青洲镇与世无争仿若世外桃源,而月落河对面的银桑镇恰好相反。百草枯寂,危机四伏,贸然点火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易殊衡点头,熄了火折子。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手起刀落,把破碑上的杂草清空。
破碑缺了一角,碑上颜色深浅不一,刻字——青洲镇人不得过桥,尤其女人,违者必死。
“诶?这阴桑镇难道都没有女人?”阿槿读完扁了扁嘴,“难不成这个镇子里的男人还能自己生孩子繁衍后代。”
“可能跟阴桑婆婆的诅咒有关。”
“你也知道阴桑婆婆?”阿槿大惊。
易殊衡反倒平静,指了指碑后的一株槐树:“据说阴桑婆婆的相公,就是吊死在这棵树上的。”
阿槿听完吓得赶紧从树下躲开,总说槐树招鬼,这回可算是见识了!
“易大哥,你还知道些什么?我原本不是青洲镇的人,前几年才来,对阴桑镇的事一无所知。”
“我也是听家里的老人说的。”
阴桑婆婆原名盈桑,月满盈亏的盈,寓意和美。阴桑镇原名秦桑镇,世代以养蚕织布为业。与青洲镇仅一水之隔,关系融洽,时常来往。运气好的,还能联姻做对好亲家。
盈桑出生在镇里的大户人家,从小备受父母宠爱。脾气是骄纵了些,但胜在知书达理,博览群书,尤其是医术了得。成年后便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风风光光嫁给了青洲镇上的另一大户人家——霖家。
霖家世代读书,霖仲大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和盈桑结婚后一直对她呵护有加。可怪就怪在,自打盈桑过门,霖家乃至整个青洲镇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天灾人祸四起,山洪、鼠疫等灾难让不少家庭破碎。以至于青洲镇的村民都视盈桑为灾星。
但好在霖家人大度明事理,仍视盈桑为己出。直到——大公子霖仲也病倒了,大夫找不出具体原因,连药方子都开不出来。霖家上下心急如焚,四处求医问药,却都无果。反倒是盈桑开始在小苑里独自照顾霖仲,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后,霖仲的病才稍有好转。
只要大少爷的病有转机,霖家人也就不敢再阻拦。
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夜之间,镇子里的婴儿们纷纷失踪,翻遍全村也找不到失踪的孩子。
直到日夜思念儿子的霖母,趁盈桑回娘家之时偷偷闯进霖仲的病房,这才被眼前血腥的一幕震惊了!
房里血腥味浓重,就连呼吸平缓就像只是熟睡的霖仲嘴边,也有还没擦干的血迹。霖母不敢迟疑,带着家丁抬起大公子就往霖家大宅跑,将自己所见的骇人景象悉数说给村长和霖父听。青洲镇村民也丝毫不敢懈怠,当即抄起锄头、菜刀就往小苑方向赶去。
盈桑原是回娘家拿蛊虫的,她母亲是苗疆人,擅用毒,盈桑尽得她真传。
毒这个东西,虽然阴狠骇人,可若是使用得当,未必不是以毒攻毒的救人好法子。
当她拿完上等灵蛊回到小苑时,村民早已满腔愤恨,埋伏期中。他们趁盈桑不在一早搜查小苑,在小苑后井旁找到了被放空血的几十个婴儿尸体。在场身强力壮的男人见此状,都吓得差点尿裤子。那盈桑,到底是何等狠毒!
……
阿槿听得周身一颤,吓得直接扑进易殊衡怀中,他想轻抚阿槿的背,手上的动作却顿了顿。又想到她之前略带羞涩的玩笑话,反倒大手决然落到怀里叫唤之人的背上,轻拍几下。
“那……那后来呢?”就跟读大学跟室友一起窝在被子里看恐怖片,越是恐怖,越想知道结局,明明早就吓尿了==
易殊衡看了看那颗阴森森的槐树,“后来据说盈桑被青洲镇的村民乱棍打死了,连她的孩子也胎死腹中。霖家大少爷醒来后,一直觉得盈桑是因为他才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愧疚难当,就在这棵槐树上吊死了。”
倒也是一对苦命鸳鸯……
“那现在的阴桑婆婆……是人还是鬼?”阿槿问得小声。
“是人吧,听说她娘后来用灵蛊救了她一命。只是自此,青洲镇和盈桑镇就开始彼此仇视,井水不犯河水。”
阿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脑洞从易殊衡的怀里悄悄挪开,她一时窘迫,眼神开始四处闪躲:“那个……易大哥,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过桥吧,李根那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好。”易殊衡顿了顿,“我并非青洲镇人,可以过桥。至于你,我背着你过去不就行了。”
“啊?”阿槿没想到他这人看着老实,脑子却这么灵光。
易殊衡在她身前蹲下:“阿槿,你上来。都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