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洲镇坐落于月落河畔,桐霖山下。
整个镇子不过几十来户人家,世代交好,家家夜不闭户,皆以酿制果酱、桃花酒为业。除了阿槿,几乎没有外来的人。
阿槿来青洲镇已经足足三年了,一直住在镇子最深处的“浮生”医馆里。虽然鲜少与村民打交道,但为人和善,医术精湛,仿若仙子下凡。但凡村里有人找她看病,不到三天总能药到病除。
医馆被木栅栏围起,只有一条隐蔽的小路。院里有随风荡起的秋千,门后还有颗沙沙作响的银杏树。四季繁花,微风清甜,常常引来贪玩的小孩子。
阿槿喜好以花瓣入味,在午后做些精巧的糕点,配上清晨雨后的露水,相得益彰。吃过的人说起这事来,无不赞不绝口。今日也是如此,阿槿刚把一碟桃花酥端出来,就被阿喵和鱼白抢了个空。
阿槿苦笑,也顾不得他们俩的吵吵闹闹,闻声开门。怕是又有人来求医问药了吧,最近青洲镇很不太平,很多村民离奇患上怪病,大多骤然闷闷不乐,情绪暴躁,发起病来恨不得置人于死地。
就像中了蛊毒被人操控,又像失心疯丢了魂儿。
敲门声越发急促,阿槿不免脚步也加快了些,一开门竟看到村长伏地不起,口中急念:“阿槿姑娘救命,瘟疫,瘟疫传来了!”
阿槿捋开长袖,见他两眼发黑,唇色苍白,立即伸手替他把脉。蹙眉冲身后叫唤:“阿喵,鱼白,快帮我把村长抬到里屋去!”
两人还在为之前的桃花酥吵得不可开交,闻声回头,恰好对上村长眼中的一抹猩红,鱼白一拍后脑勺:“阿槿姐,我看村长这不像是染上瘟疫,倒像是……”
阿喵一脚踹到鱼白屁股上:“你个怂货,做什么吞吞吐吐的!阿槿姐,我跟你说,看村长这样子,八成是被月落河那边的‘阴桑婆婆’给咬了!”
阿槿听完,目光不由得一怔。
三年前,她初来青洲镇,误入阴桑婆婆的领地,差点被她用血豢养的宠物咬伤。亏得阿喵和鱼白这两个洗心革面的小鱼妖相助,她才得以脱险。至今每每想起当时的惊险,三人仍旧心有余悸。
阿槿给村长服了些草药,不过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阴桑婆婆手段毒辣,擅长用蛊,若是不能彻底毁掉她放的蛊虫,那就永远无法痊愈。
要找到村长身体里的蛊虫并不难,难就难在阴桑婆婆种下的蛊虫,非同一般。通常都是阴阳各一条,同生共死,只要那老巫婆手中的蛊虫不死,那村长身体里的蛊虫就会死灰复燃。
阿喵整个人懒洋洋地窝在门前,花了好久才把村长的小孙女弯弯哄笑,她平日里粗鲁大咧惯了,哄小孩这事她做得还不如整天嘻嘻哈哈的鱼白好。
弯弯摸了摸自己束在耳侧的麻花小辫问:“阿喵姐姐,你说我爷爷会好起来吗?鱼白哥哥说,他是让妖怪给咬了。我害怕。”
阿喵警告似的等了鱼白一眼,让他在小孩面前乱说话,“弯弯乖,这世上没什么妖怪,你别听鱼白那个蠢货乱说。”
“不是的,爷爷说过,世界上是有鬼神的。”弯弯说得认真,“妖怪也是有的,他们有些善良,就跟阿喵姐姐一样。”
阿喵吓得差点露出鱼尾,挪了挪身子,面朝弯弯,问得有些磕巴:“我……我?妖怪,妖怪怎么会像我呢!不像的,一点儿都不像的。”
“像你和阿槿姐姐一样善良呀。”弯弯说完,笑意凝固在唇边,低声嘟囔:“有善良的妖怪,就有作恶的妖怪,一定是他们伤害了我爷爷!”
“别担心,阿槿姐姐一定会有办法的。”鱼白从屋里端出一小碟剩下的桃花酥,递给又想抹泪的弯弯,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看得阿喵眼睛都直了,这货竟然还有这么温柔似水的一面?
哼,果然是这样!鱼白这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妹控!
禽兽昂qaq
傍晚时分,天就阴沉下来,黑压压的笼罩在青洲镇上空。
村长昏迷了一个下午,阿槿和鱼白轮流给他喂草药解毒,但一直不见起色。反倒是中毒的村民越来越多,一大家子人提着灯笼排长队赶来,医馆顿时炸开了锅,哭声一片。
阿喵和鱼白一直忙前忙后,累得话都说不出,动了好几次想用法力的念头。但阿槿说过,他们既然脱离阴桑婆婆的控制,化为人形,就不该再做危害人类的事情。切记不可使用法力,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眼看乱成一锅粥时,突然一位新婚的妇人开口:“阿槿大夫,我想起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可能跟此事有关。”
阿槿手上还在忙,捣碎草药已经用去她大半力气,顾不上回头:“姐姐,您但说无妨,万一有用,那青洲镇的百姓就有救了。”
“这些中毒的人,早上都是跟我家男人一起出去干活的。他们看月落河上的浮桥有些毁损了,就想趁着立冬之前修好,怕贪玩的孩子摔下去。”
“那他们可有踏到对面的土地上去?”
妇人摇摇头表示不知:“村长有令,青洲镇任何人不得踏入河对岸。我想……我想他们应该不敢过去。”
阿槿想了想,这三年好像确实没有任何人敢违背村长命令,转念问道:“可能事出有因,青洲镇各家孩子可都安好?”
“我家富贵好着呢!”
“我出门的时候,我家柠子还在洗衣服。”
“我家孩子也好好的,他外婆来了,正在家里聊天呢。“
“老李家那个浑小子呢?昨儿我还看见他鬼鬼祟祟的带着二牛去河边了。”
……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说了一圈话才发现只有镇子西边的老李家儿子不见了。老李家这儿子,自小就不让人省心,心思倒是单纯,但就是闲不住,一个没看住就跑出去闯祸。
老李早些年摔下山,腿脚不利索。心急如焚也帮不上忙,其他人还有昏迷的亲人要照顾,只有阿槿能腾出手来。她向阿喵和鱼白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独自拎着药箱消失在夜幕里。
鱼白不放心,但一想到阿槿有蛟龙的灵力护体,就没跟上去,专心熬药。
阿槿提着灯笼走过浮桥,河对岸的温度明显比清洲镇要低,夜也阴沉很多。茂密的树林里,没有一丝动静,她只好凭着当年的记忆缓慢穿梭其中,以防遇到不测。
她不敢大声呼唤李根和二牛的名字,只好摊开掌心,洒下一些闪着荧光的花粉,轻轻吹向黑暗之中,在心里默念:寻找到曾经触碰过花粉的孩子。顿时荧光飞起,宛若一条璀璨的小星河,在空中起舞。
可是迟迟没有回应,阿槿反倒是越往深处走越是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她屏息侧耳,想听得更清楚,好分辨这呼吸声到底是来自人还是兽,又或是鬼或妖?
荧光有些细微,但不难看出草丛深处有人。阿槿握了握手中的灯笼,脚下踩着的落叶声音窸窣,她伸手拨开浓密的草丛——
“啊”一声灯笼被踢飞,那人额上有血迹,阿槿只看到他身穿华服,就被他反身压倒在树干之上。死寂的黑暗之中,两人刚一对视,那人就迅速出手,准确无误地掐住阿槿的脖子。只要他稍稍用力,她就必死无疑,蛟龙的灵力只能对抗邪恶势力,无法伤害凡人。
阿槿丢掉手中的药箱,双手握住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挤出一丝力气:“我……我是大夫,来……来找……人的。”
那人的手稍微松了松,但威胁还在,阿槿握住他的手,觉察此人皮肤细腻,手指头处却有明显的厚茧,想必是个常拿重物之人。再以他伸手的高度,阿槿猜测他个头很高,他到底会是什么人呢?又为何会受伤于此?
阿槿踢了踢脚边的药箱,瓶瓶罐罐立即发出碰撞的声响,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也一并松开。听见他转身,阿槿只好胡乱伸手抓人,所幸让她拉住了一只肌肉紧绷有力的胳膊:“你受伤了,我给你看看吧。”
“不必,只是一点轻伤,找人要紧。”他的声音和夜幕一样低垂、宁静,只此一句,阿槿便听得入神。没想到除了当年的大学初恋,这世上还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阿槿不肯松手:“既然还要找人,就更需要先处理一下伤口了。这样,你也不用担心欠我人情,问诊费我照收。”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诊费!
“怎么样,大叔?我阿槿的名声可是整个青洲镇闻名的,保管你容貌恢复如初,以后三妻四妾不成问题!还包治隐疾哟~”
三妻四妾?还隐疾?
那人扯了扯嘴角:“叫我易殊衡就好,至于……”
他有点难以启齿,顿了顿才冷冰冰地说道:“不劳你费心,我行不行,试了的人才知道。”
阿槿啧啧几声,拾起散落的药瓶和灯笼,借光照了照他的脸,陡然瞳孔放大,提高音量:“易大哥!你怎么长得那么妖孽!”
装了许久古人,没想到还是在见到帅哥时瞬间破功……尼玛这人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妥妥就是能跟wuli王凯打擂台的男神啊!就是放在古代,也是一张让人想脱衣服的脸。
“怎么?你见过像我这样的妖孽?”易殊衡说得理直气壮,明显感觉到阿槿眼中的爱慕。
“没,没。”
“我倒是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他来自仁都,美女如云,物产丰富。
“我……怎样?”
“没事。我们快点找人吧,那几个孩子的安危要紧。”他紧了紧腰间别着的佩剑,暗暗沉下那句“我也没见过你这样,好像带着仙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