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阴沉沉的地。
楼房墙上贴满大字报，写着“打倒反革命分子的黑帮凶”、“窝藏反革命分子狗崽子罪该万死”的黑字大标语特别醒目。黑字标语下，站着爸爸和奶奶。爸爸脖子挂着名字上打了黑叉的木牌子，奶奶头上戴着“走资派”大高帽。一群造反派围着爸爸和奶奶，一些邻居和行人也在旁边围观。
杜永红看看爸爸，原野，你现在认识错误还不晚，反戈一击有功。你妈是****分子，走资派，你应该和你妈划清界线，重新站在革命人民一边。
爸爸轻蔑地看着她，从容地说，我妈在学生时代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祖国为民族英勇奋斗，我为妈妈骄敖和自豪，我坚定地站在我妈妈一边。
原野，你不要知迷不悟。杜永红情绪激昂，你妈在枪林弹雨的革命年代，为国家为民族做出过贡献，这不可否认。但是，她在无产阶级****下没有继续革命，走到了党和革命人民的对立面，就要打倒她，你就应该同她划清界线。原野，现在是考验你的时候，你是站在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一边，还是站在资产阶级反革命路线一边，就看你能不能把娟娟抱回来，就看你能不能把反革命分子的遗书交给组织。这件事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的反映，你应该怎么做？
爸爸看看杜永红，平静地说，我说过多次，我收养娟娟只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是人与人交往中的一件小事，不具有阶级斗争或********的性质。你们把这件事扯到********上，是把阶级斗争扩大化，是犯了极左思潮。
你这是放毒，颠倒是非，你死不悔改！杜永红挥着拳头喝喊。
******，你和****分子站在一起，还反咬我们一口，等一会儿再收拾你。李刚冲爸爸骂了一句，瞪着小眼睛恶狠狠地问奶奶，臭妖婆，臭走资派，你把孩子和反革命遗书藏到哪去了？
奶奶说，孩子是我家的，我愿意把她放在哪，就放在哪。
李刚讪笑道，你家的？胡说！
奶奶看了李刚一眼，又看看围观的人们，大声说，让大家说说，孩子的亲生父亲留下遗书，把孩子托付给我儿子抚养，这孩子是不是我家的？
是。是。人群中响起回应。
李刚气恼地看了一眼人群，走近奶奶，歪着脑袋，横眉立目地喝喊，那个孩子是反革命子女，你竟敢窝藏起来，你罪大恶极！
奶奶平静地说，孩子的父亲没有罪，孩子更没有罪。
好哇，你个****分子，走资派，臭妖婆，在广大革命人民面前还敢放毒！李刚抬手打了奶奶一巴掌。
奶奶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站住。
爸爸猛冲过去，一拳将肥胖的李刚打倒，然后护住奶奶，厉声喝道，谁再敢打我妈，我就跟谁拼命！
几个****队员扑向爸爸，抓住他的胳膊反扭到背后。爸爸拼力反抗，****队员抡起木棒，将爸爸打倒在地。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
奶奶愤怒地指着他们，放开我儿子，有话跟我说，有劲跟我使。
李刚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奶奶，你……你……你们娘俩，难道不知道无……无产阶级****的厉害？
奶奶鄙视着李刚：我受过毒刑，我坐过监牢。我受的是国民党反动派的毒刑，我坐的是日本侵略者的监牢。你是什么？你凭什么打我！
嘿……嘿……我凭什么？我凭的就是这个！李刚抓过一个****队员手中的木棒举起，我凭的就是造反有理！打你？我还要打你，给我打，狠狠地打！
****队员的木棒又挥向奶奶和爸爸。
不许打人，不许打人！人群中的郑奶奶高喊。不许打人，不许打人！人们呼喊着，向他们围过来。
李刚见群情激愤，哆哆嗦嗦地对****队员喊道，住……住手，放放……放开……他俩。
爸爸扶住奶奶。妈，让你受苦了。
奶奶看看爸爸，看看人们，回过头，面对李刚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侵略者的枪炮没有打垮我的意志，反动派的酷刑没有屈服我的身体，你们这几根棍棒，算得了什么！
好！好！人群中爆发出呼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李刚气急败坏地看看人群，大喊大叫，革命的同志们，大家不要受臭妖婆的迷惑，大家不要听信她的话，大家啊……啊……他啊啊了两声突然举起拳头高喊，批倒批臭窝藏反革命狗崽子的臭妖婆！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加强无产阶级****！
富主任和杜永红连忙跟着高喊，****队员挥舞着木棒和拳头，狂叫起来。
围观的人们愤怒地瞪着他们。
狂风骤起，树木摇晃。咕隆一声惊雷，大雨哗哗而下。几片树叶和花瓣，飘落在泥地上。
李刚气急败坏地看看阴云滚滚的天空和神情激忿的人们，颓丧地喊了一声，批斗会就开到这了。
原野，走！杜永红和富主任押着爸爸。
人们围住奶奶。郑奶奶一把将奶奶头上的高帽拽下来扔到泥地上，狠狠地踹了一脚，眼含泪水，痛心地扶住她。老嫂子……
奶奶含笑对郑奶奶和人们说，谢谢你们。
爸爸走了几步，回过身对奶奶说，妈，你多保重。
奶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刚强地对爸爸说，孩子，你别惦念妈，照顾好你自己。
爸爸伤感地看着奶奶。妈，你要注意身体，你身上还有日本鬼子留下的弹片。
没关系，妈挺得住。奶奶微笑着，看着爸爸离去。几道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天空。雷声滚滚，久久轰响。
奶奶对着爸爸说，原野，记住妈的话，黑暗是暂时的！
爸爸回过身，对奶奶高呼，儿子记住啦，乌云遮不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