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扶苏差点立不住,颤声道:“敢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就诏告天下了,各州郡无人不晓。你这人倒是好生奇怪,难不成刚从深山里钻出来?”书生狐疑地打量着扶苏,见她一身乡野打扮,又戴着帷笠,愈发坚定自己想法。
“秦大哥,你帮我看看太子殿下在哪里祭天地,我想去瞧瞧热闹!”扶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强自镇定道。
白纱轻垂,看不清面容,但颤抖的声线多少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秦茾心中怜惜,但面上却是不显,微笑道:“那你便在这里候着,我去瞧个究竟!”
秦茾走入人群,渐渐挤到最前面,扶苏的心随着他的每一次脚步,跌落,跌落,再跌落。是或否,答案已经那么明显。
或许是心中残存了侥幸,若不能亲见,总是不甘。万一书生信口胡谄,万一……,这世上原是有这么多胆怯的理由呵!扶苏牵起嘴角,笑容妖娆,静穆无声地绽放在轻垂的白纱下。
秦茾挤出了一身汗,快步走回直直立着的扶苏身边,轻声道:“祭坛设在城东,现在过去吗?”
扶苏点头,此刻还有什么心情赏灯猜谜!
随着人流,很容易便到了城东祭台处。祭坛四周有青、赤、白、黑、黄五色,坛上神籍招展,庄严肃穆。扶苏他们到时,坛上的供奉牲礼俱已齐备,鹿、猪、牛、鲜果等祭品装在黄金所造的盆中,金杯玉盏,巫舞繁音,好一派时和年丰的盛世繁华。
虽然祭祀大典还未正式开始,但坛下早已观者如堵,人声鼎沸。秦茾瞧了扶苏一眼,轻声道:“紧跟着我!”他是习武之人,稍微用了点力,已是不同。扶苏随在他身后,顺利地挤到了最前面。
舞乐突然齐停,新立太子季乾昊在礼官陪同下慢慢拾级而上。“太子殿下!”左侧的百姓全都欢呼起来。满翠八团龙的秋香色礼服,被饰有东珠的玉带系得妥帖,显出挺拔颀长身材,冕冠上的十二旒白玉串珠遮不住容颜如玉,卓荦风姿,好一个掷果潘郎。
祭坛中央,礼官恭敬地递上系着红绸的枹,他接在手上,向架在坛中央的那面巨大皮鼓击去,声音雄浑圣洁,撼人心魄。扶苏远远地仰望,台上那人长身玉立,一双凤目斜长飞扬,薄唇轻抿时,更有一种道不出的清贵尊崇。
“珏哥哥,恭喜你成为太子殿下!”她贪婪地瞧着台上的他,目光中却盛满了绝望。雪在心中一片又一片地落下,寂寞又凄凉。
“我们不看了吧!”秦茾立在她身边,不忍道。其实她的伤心,他都知道。
“就让我看完吧!”扶苏强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从此天涯海角,再无相见。只是珏哥哥,你还记得那句“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吗?
秦茾默默地退到身后,伸出一只胳膊将她与后面拥挤的人群隔开。
祭典的仪式隆重繁复,坛上一切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只是扶苏的眼睛除了尉迟珏,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走下了祭坛,又上了旁边的彩楼,祭礼结束了!扶苏双眸随着他的身影流转。彩楼离自己最近,现在终于可以看得真切些了。怎么才短短两月,便已是沧海桑田?她的心又开始剧烈地抽痛。
彩楼的尽头走出了一个身着大红宫妆的女子,甜笑着向尉迟珏迎了上去,妩媚端庄的脸上,笑靥如花。
“昊哥哥!”杜宛如挽上尉迟珏的胳膊!旁边的人群再度欢呼起来,“太子妃娘娘!”扶苏身后一个穷酸秀才真心赞道:“不愧是咱们建康城第一美女,端庄漂亮,贵气天然,和太子殿下真是一双璧人。”
此言恍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将扶苏冻住。是了,他已娶妻,兵部尚书的千金,纯贵妃尉迟清岚一直想要的名门闺秀。他此刻唇角微弯,正在浅笑,身边又依偎着美艳不可方物的杜宛如,定是幸福无匹。
扶苏痴痴地立着,浑然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忽然一阵风过,将她脸上的轻纱吹向了一边,露出了一角秀丽容颜。尉迟珏立在彩楼上,身子突然一震,“那是容儿吗?”台下的女子穿着一身厚重的粗布花袄,还戴着古怪的帷笠,但刚才风拂开了她的面纱,那侧脸竟和容儿惊人的相似。
他正在思忖,杜宛如却笑着对他道:“昊哥哥,你瞧今天的建康城是不是很美?”
她等了片刻,不见尉迟珏回答,忙转头过来,却见他神色古怪,正瞧着台下人群发怔,还当发现了什么趣事,忙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乡野女子,穿着颇有些古怪,这有什么可看的?她正觉得无趣,谁料又是一阵风,将那女子的面纱大半拂开。怎么这么像那个叶扶苏?她正惊疑不定,却见尉迟珏拨开了她的手,向彩楼下奔去。
台下,扶苏正收回目光。她仰望的时间长了,颈项都有些酸疼。她抚着自己的脖子,低声道:“秦大哥,我想又要烦扰你了。我想回桃花村,你能收留我吗?”
她的声音怯生生,似怕被拒绝。秦茾听得心痛,一把将她揽过,柔声道:“你住多久都行,只要你不厌弃!”
“我们走吧!”扶苏又向彩楼上回望了下,尉迟珏和杜宛如都已不在。该是与民同乐,共赏花灯了吧!她心中揣度。
秦茾将她护在臂膀之下,两人向左侧而去。
尉迟珏奔下高台,向扶苏适才所立之处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哪还有刚才的身影。罢了,她既诚心避着,自己若再苦苦追寻,只会给她凭添烦恼。或许,自己命定就不是她的良人,只希望那个故人能像自己一样待她,将她捧在掌心。
“命杜松跟着那对男女!”杜宛如立在台上,见扶苏在秦茾护佑之下慢慢走入人海,向身后的婢女鸣凤耳语道。
“是。”鸣凤蹑手蹑脚从彩楼后面绕出,找到侍立在外的一个黑脸青年。那青年听完,一脸严肃道:“只是跟着,主子没有其他交代?”
鸣凤点头,催促道:“并无其他交代,快点跟上,别延误了时机!”
杜宛如立在彩楼上,正心急地四下张望。见尉迟珏提着衣袍,面无表情地走上来,登时喜出望外,“你这是去了哪里?”
“似是看到了一个故人!”尉迟珏不愿让她知晓,含糊道。杜宛如见他不说,心中失望,脸上仍是浅笑,指着远处的长街道:“你瞧现在花灯如昼,鲜花若海,此良辰美景恰让我想起了幼时与大哥共你同游灯市。”
她瞧着远处玲琅满目的彩灯,脸上显出了梦幻般的色彩,“那盏兔儿灯真是精致,可大伙都猜不出谜底,惟有你猜出了。你将兔儿灯提到我面前,微笑着对我说,‘我们的小宛如真是越长越漂亮!’回去后,我便对着那盏灯许了个愿!”
她说着,双眸中忽然涌出欢喜,“那个愿望如今实现了,你果然成了我的夫君!”她容颜绝色妩媚,此刻又是柔情似水,任一个男人见了都会我见犹怜。尉迟珏心中满是失落,哪有心情听她倾诉衷肠。他走到栏杆处,极目远眺,冷声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之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