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强压下心头!”
璀璨的星子密密地缀在天上,衬着一弯斜月,桃花村笼入薄如轻纱的辉光里,夜沉沉,山寂寂。秦茾手中的灯笼都未点亮,两人就着月色一路慢慢行来。山中的夜还是寒凉,扶苏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秦茾将身上狐皮外套脱下,轻轻披在扶苏肩上。扶苏只觉身上一暖,抬头望去,正对上秦茾双眼。他的眼眸清清亮亮,声音虽温柔却有不容拒绝之意,“我喝了些酒,现正燥热。”
他这么一说,扶苏不好再推,将外套拉得紧了些,周围的空气顿时都暖和起来。外套上有淡淡的药草味,清新略带点苦涩,行走间隐约地传来,扶苏忽然觉得安心。
转眼又是十五天,封堵在出村路口的积雪终于融尽。上元节这天,扶苏醒得格外早,可到外间一看,秦茾已在摆饭。见她进来,抬头一笑,“今天起得好早!”
两碗香浓的菜粥,自己那碗照例加了只荷包蛋,扶苏鼻头一酸,情绪忽然有些低落,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对,无微不至的照顾,眼见便是别离。
秦茾见她瞧着饭桌出神,微笑道:“怎么还不坐下?难道是嫌弃今日的早餐?”虽然扶苏没有直说此去建康便是辞行,但两人都是聪明人,早已心照不宣。见她此刻情绪不佳,忙打趣岔开话题。
扶苏拿起竹筷,将荷包蛋夹起,大口咬了一下,噗嗤笑道:“荷包蛋这么香,傻瓜才会嫌弃!”秦茾见她开怀,心头一松,端起饭碗,“既不嫌弃,便多吃些!”
“都收拾好了?”秦茾立在楼下,见扶苏下来,问道。
其实扶苏无一物可收拾,就连身上穿的粗布红袄都是张芸儿的,她扯了扯衣角,微笑道:“收拾好了!”
秦茾从身后取出一个帷笠,轻声道:“把这个戴上吧!”他连夜将帐纱拆下,制了这个帷笠。扶苏生得美貌,但脸上伤疤突兀,这一出去,外人芜杂,难免不会对她指指点点,这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事。
扶苏先是一愣,后笑着接过,“好!”秦茾就像邻家大哥哥,周到体贴,无微不至,和他相处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大白怎么办?”小白虎从窝里睡眼惺忪地出来,在两个人中间兜圈圈。扶苏弯腰将它抱起,伤心道:“它属于山野,我不能自私的把它带走。”
秦茾将大白从扶苏怀里接过,轻轻放到地上。“我来照顾。你若想它了,便来看一眼!”见扶苏往外走,大白毫不知情,扑过来咬着她的裤脚玩耍。扶苏心一狠,转身将柴扉掩上。走了很远,似乎还能听到大白挠门的声音。
秦茾从张诚曜那里借了一辆马车,将“追风”套上。走到山脚,扶苏忍不住再次回头,青山绿山,炊烟竹楼,今日一别,可能真是再会无期。她恋恋不舍地回眸,忽然村头传来呼喊声,“叶姐姐,早些回来!”
原来是张芸儿和雀儿,见扶苏看到她们,兴奋地又蹦又跳。旁边张鹤抱着大白正在挥手,张豹则是一如既往地呆立着,只是远远地瞧去有些哀伤。
“他们怎么来了?”扶苏疑惑道。
“定是他们知道你今日去建康,去我家送行,见人去楼空,才一道赶了来。”秦茾将马一催,追风神骏,放开四蹄疾奔起来。
未时三刻,车到建康。因是上元节,街上的人格外得多,饶是马车窄小,在街上行走也是缓如蜗牛。二人在一家面馆吃了午饭,便去杏林医馆,寻找那位牟神医。
马车在巷中七拐八弯,扶苏被转得头晕,抚额道:“这牟神医家真是难找!”
秦茾在外听到,将缰绳一抖,笑道:“这不到了!”
左侧一畦绿油油的小菜,右侧又植几十株梅花,医馆傍着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河,几只白鹅正在绿波中戏水。扶苏下车,并未见到几个行人,知道此间已是离了闹市。“这医馆环境雅致,只是离人烟阜盛处略远了些,若有人看病,倒是不大方便。”
她站在空旷处,风吹起帷笠上的白纱,露出清丽脱俗的右脸,秦茾的目光忽然不舍得移开。一只肥鸭摇摆着从梅树中走出,咕呱地叫着,秦茾一惊,头脑重又清明,自己受大哥之托保护她、照顾她,若起了绮思,怎对得起那个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人!
这么一想,背上顿有汗意,强笑道:“若真有病重不能行之人,神医也会上门看诊。”
说话间,已到了医馆。一个十来岁的医童迎上来,见是秦茾,忙客气道:“原来是秦大夫!”
“怎么不见牟老夫子?”秦茾左右环顾了下,见医馆寂寂,只有两个药童在磨药,问道。
迎宾的医童陪笑道:“恰是不巧,恩师去城中看诊了。大概一个时辰便能回来,二位先坐下饮杯清茶!”说着,将二人迎进了后院。
这一等便到了酉时,幸好院中有风景可观,扶苏饮了数盏茶,腹部起了饱胀之感。她单手撑颐,愁眉不展道:“这神医可真是难等!”
“谁在背后说老夫坏话?”扶苏转身看去,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精神矍铄地走来。
秦茾忙起身行礼,“晚生拜见牟老前辈!
牟仲略一颔首,长袖一拂坐在石凳上,“我回来茶都未饮一口,你们还嫌我慢,小丫头真是好生不讲道理!”
扶苏被他说得面上一红。秦茾却知这位老神医最喜欢和人玩笑,见扶苏信以为真,笑道:“晚生又来烦扰前辈了!”
“就知你小子来没好事,上次可是蹭了好几粒金风玉露丹,这次又打算谋些什么啊?”牟仲老神在在道。
秦茾双拳一抱,认真道:“这位姑娘颊上留了疤,晚生各方试过,都是无效。听闻前辈有雪颜胶,去疤除痕最是神效!”
“将帷笠取下我瞧瞧!”牟仲听他说完,觑着扶苏道。
扶苏将帷笠轻轻摘下,露出面容。牟仲上下打量了下,啧啧叹道:“真是天妒红颜!可惜了,可惜了!”扶苏被他说得心一凉,难不成那雪颜胶也是不行。
她正思忖,牟仲突然大笑,“幸好这世上还有雪颜胶这等良药!”
“请前辈赐药!”秦茾正色道。
“秦小子,这世上可没有这么多白得的好处。”牟仲斜睨着秦茾,点拨道。
秦茾从怀中取出一本医书,双手呈上,“这是前辈上次要借阅的《金匮方略》!”
牟仲嗜医如狂,惟独没见过这本医学圣典,劈手夺过,翻了几页,颔首道:“果然精彩!”说完,将书袖在笼中,向室内而去。
片刻转回,手上多了一个白瓷扁瓶,对扶苏道:“每日晨晚使用,一个月疤痕可除。”他旋开瓶盖,用尾指挑了一点,轻轻涂抹在扶苏伤痕处。
药膏敷处若火在灼烧,扶苏一惊,怎么反倒痛了起来?
“丫头不用担心,你现在再感受下!”牟仲笑觑着扶苏。
果然灼热感消失,肌肤一片清凉。扶苏大喜,谢道:“多谢牟神医!”
牟仲哈哈一笑,“你该谢的是秦小子!老夫得了他一本医书并不吃亏!”扶苏向秦茾瞥去,秦茾冲她微微一笑,带头向外走去。自己欠他甚多,岂是一两句感谢的话能替代的,扶苏心中喟叹。
求得雪颜胶,二人俱是欢喜。从杏林医馆出来,扶苏依然戴上帷笠,遮住面容。“送你到睿王府?”秦茾坐在车辕上,询问道。
“今日上元,不若我们先去长安街赏灯猜谜?若晚了,便在这建康城歇上一晚!”秦茾难得出山一次,此行更是专程为她,若匆忙回去,自己于心不安。
“好!不过先得觅个地方将这马车安置下。”秦茾答应得异常爽快。
“那是自然,总不能赶着马车观花灯!”扶苏脑中假想出这个场面,不由得在车内偷笑。
酉时三刻,街上人愈发的多。二人走到长安街头,只见前方人头攒动,都围着一张布告议论纷纷。人群纷攘,一时挤不进去,秦茾拉着旁面一人,笑问道:“这贴的什么告示?怎么大家这么有兴致?”
“太子今晚将代吾皇祭祀‘太一神’,事后携新娶的太子妃夜游灯市,与民同乐。这告示上贴的便是祭祀地点与细节,为了沾上点福份,大伙才这么挤破脑袋!”年青的书生看起来极斯文,一板一眼道。
“太子?太子起复了吗?”扶苏有点不敢相信。
书生的眼睛瞪得极大,像看土包子似地瞧着扶苏,“你说的那个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这新任太子乃岚霓阁纯贵妃所生,脚踏七星,原是天上的紫微帝君下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