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坤北抱紧了朔儿,坐着没动。他说:“没牵没挂,方能成大事。父亲不是希望我这样。”
“那是他!他希望你这样,可我这个做娘的如何会希望这样!她死了,你还能像个人一样活着么?人不人鬼不鬼,到时候你就只是个打天下的机器!打来了天下,又有什么用?坤北,我是你娘,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可是娘没有这个能耐……娘只能寄希望于她……”阮月华哭了起来。她回头看着,可儿在给锦缡穿衣裳。阮月华忙问她:“你要干什么?”
可儿没回头,哭了半晌,衣裳穿得差不多了,她试图背着锦缡起来。可是锦缡现在没有意识,她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可儿说:“送小姐去医院!”
阮月华连忙点头:“对对,送阿缡去医院……看她这样子像是起了烧,打了针应当也就没什么大碍……可儿你放心,阿缡不会有事的……”
阮月华叫了人进来,把锦缡送去医院了。郎坤北还是没有动,朔儿窝在他怀里,已经渐渐不哭了。小孩子哭起来如果没有大人来哄他,他多半是会自己停止的。
可儿收拾好了东西,最后一个出门。出门之前她站住,对郎坤北说:“我求姑爷两件事,第一件,如果小姐的命还救得回来,我可求求您饶过她吧!小姐这辈子活得太不易。她从十四岁开始就东躲西藏地躲着大老爷和大少爷的暗杀,表面上她最风光,可是真心待她的,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后来好不容易有个路少爷,我知道姑爷最忌讳这事,从来不许人提,但是姑爷为什么不想一想,当初为什么小姐宁可选择路少爷而不选择你呢?如果路少爷没死,小姐嫁给了他,那小姐如今决计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路少爷与姑爷是两个极端,一个温柔得极端,一个残暴得极端。换成任何人都不会选择姑爷。”
阮月华推她一把:“可儿!你快跟过去吧,车子还在外边等你一个呢,说这些做什么!”
可儿趔趄了一下,扶着门框继续说着:“可是我也不明白,小姐怎么就把路少爷给放下了的。她为路少爷死过两年,后来怎么就放下了?我虽然不懂,但是也看得出来,小姐自打怀了第二个孩子,她就铁了心要与姑爷好好生活了。可是现在……对小姐好的人,都死了,一个都没剩。能给小姐做主的人也没有了,要不是因为还有个朔儿,她早死了。我求姑爷第二件事,如果小姐的命救不回来了,希望姑爷能把她带回宁夏去,然后埋到锦家祖坟吧,就别入郎家的祠堂了。就让小姐去陪着老夫人和太太,在老夫人和太太身边时,小姐多快乐啊……那样的话小姐就算做了鬼也是快乐的,我为小姐守一辈子灵,也能安心过完这一辈子。”
可儿转身出去了。
可儿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庭院里边想着的马达声也渐渐远去。郎坤北张开嘴,说:“好。”
阮月华在这边喊了这一通,惹来了不少人。阮月辉和阮月明呦丫头陪着拄着手杖走过来了。她们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车子呼啦啊地开过去,行驶得很急。阮月辉和阮月明在楼下庭院里站了一会,阮月明问大姐:“这是真出事了?”
阮月辉的面色有些沉重。她严肃起来当真是教这个二妹打心眼里头害怕。阮月辉点头:“昨天阿缡说的那一番话,听着都让人打怵。她和二郎两个人,可真是一样的人物。有小五操心的。”
阮月辉的话刚说完,就看见台阶上有沉重而匆忙的脚步声。
郎坤北从台阶上走下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脚步像是生了风。两个人看着,郎坤北过去车棚里启动了一辆车子,刚一开起来就加油提速,横冲直撞一样地开出了公馆。看得两个人心惊胆战的。
阮月明道:“看这样子,事不小!”
她们两个上楼去的时候阮月华还在抱着朔儿抹眼泪。她看见两个姐姐过来也忘了起身,反而哭得更凶了。朔儿拿他的小手去给奶奶擦眼泪,阮月华看着这可怜的孩子,越看越觉得可怜,心里也越憋屈。
阮月辉过来安抚妹妹:“好了好了,上了岁数的人了,别跟小孩子似的哭鼻子。看这小孙子多乖,他都不哭你哭什么?”
阮月华无助地问阮月辉:“大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这两个孩子都快要了我的命的……这可怎么办,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阮月辉接过了朔儿。朔儿在她怀里很乖。她四下看了几眼,瞥见了那一滩血迹。她扯过被单把血迹盖上了。
阮月辉叹息着说:“阿缡和二郎,都把对方吃得死死的。他们两个人要是得了好,便是皆大欢喜,家和万事兴。他们两个互相折磨,便是家无宁日,国也难安。二郎肩上的担子重,咱们的国家也还得靠着他。但是这一点你放心,二郎不是糊涂人。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先把阿缡的身子养好了,慢慢日子久了,两个人的心结也就能打开了。”
阮月明一直站着,她顺着窗户往外看着,一个劲地摇头:“二郎不是个糊涂孩子,这个时候也不是如何清醒的。看他刚才把那车开的,忒吓人……不行,小五,马上叫人跟上二郎!”
······
醉鱼木紫花绽放的花期尾巴上,是朔儿的生辰。
而第二日便是季逸云的祭日。但这个日子是郎坤北告诉她的。
锦缡也不记得自己在上海的医院住了多久,那期间又都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她没死了。并且她隐约地听可儿说郎坤北开车的时候出了事。她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因为自打那天,杨子桓婚礼的正日子之后,直到回到宁夏,锦缡一直没有见过他。
不过朔儿是在她的身边的。一直都在。
朔儿的生辰礼没有大办,阮月华和郎元山还有郎上洋、郎溶都来北殿给他庆生。虽是庆生,也没有如何的排场和活动,大家略坐一坐,就都走了。
郎元山和阮月华走的时候朔儿倒也没黏着不放,只是和郎上洋玩得热闹。他是很黏着这个四叔的,和五姑姑的感情也很好。这半年里他们两个总是经常来这里,郎上洋惦记着小侄儿,也惦记和锦缡下棋。锦缡身子见好,也是没让他失意,与他对弈了一盘又一盘,锦缡总是输的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郎坤北一直没有回来的缘故,郎元山、阮月华还有郎上洋、郎溶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朔儿的第一个生辰,冷冷清清的。
郎溶看着时间不早了,和郎上洋要告辞离去。锦缡说着挽留的话,送他们出了屋子。郎朔却挣脱了可儿的手,歪歪晃晃地追出来,大张开手臂,嘴咧得能塞进去一颗鸡子,哭声都要震天响。
郎上洋又跑回来抱起他哄着:“朔儿乖,四叔明日再来……”朔儿向来养得好,没病没灾的,小小的身体里边一瞬间爆发的能量很大,郎上洋越是哄他他越哭得来劲。
郎上洋急得团团转,看一眼同样无措又紧张的锦缡。锦缡要从他怀里接下朔儿,朔儿紧紧搂着郎上洋的脖子不放手,发了脾气,小腿不住地蹬着,有一脚正好蹬在锦缡手臂上,郎溶忙过来看她的手。
锦缡摆摆手,说:“不碍事的。”她又对着朔儿温言哄了几句,朔儿还是不理她。几个人便都站在太阳底下晒着,谁也没法子。
郎上洋几度欲言又止,郎溶给他使了好几次的眼色,他也还是没忍住,一边抚着朔儿的背一边对锦缡说:“二嫂,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小孩子,尤其是男孩,不能老是把他圈在院子里,应当放他出去,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成长。我不知道别人,我们兄弟几个便都是这样长起来的。”
锦缡垂下眼睑,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她嫁进来的时间不长,然而眼见着这个老四也是愈发地有了出息,虽然还是会犯迷糊,亦不丢了郎家人的性情。锦缡拿帕子去擦朔儿的泪水,朔儿却又哼唧一声,把脏乎乎的小脸埋在郎上洋的肩窝,不理妈妈了。
朔儿像是能听懂大人的话,肉嘟嘟的脸上都是委屈。
郎溶柔声细语地打圆场:“二嫂别怪他这个不会说话的,朔儿出落得多好,小身板又结实,母亲都当着我娘夸二嫂会伺候孩子。有二嫂每日陪着他捉蛐蛐逗画眉的,朔儿不会寂寞。但是,我倒觉得二嫂是该迈出这个门出去走一走的。”
听着她的话,锦缡陷入了沉思。
郎坤北的确不会严格限制她的行动,但是她若出去,也得是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时刻有人跟着的,就算他已经许久不曾露面。不过自打从上海回来,她就没再踏出过郎府半步了。这样的自由,她宁可不要。
锦缡低声说:“嫂嫂谢你的好意。”
终于哄好了朔儿,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郎上洋两个走出了北殿的东侧门,小脸上还有委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