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说:“冷是冷,可是这会儿真不早了啊,以往姑爷忙的时候都是六点钟不到就出门的。”王妈听见电话响起来忙接了,果然是姑爷打来的。“姑爷起来了,咱们快过去吧。姑爷说他不用早饭了,只等着一会小姐醒的时候给她准备一些就好。哎呦,也不知道小少爷醒没醒。”可儿进去北殿的时候她有些吃惊。姑爷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了,正抱着朔儿在一楼里溜圈呢。可儿走过去,离得还有些远,她站下了,微垂着头说:“姑爷把小少爷交给我吧,时候也不早了,姑爷该出门了。”郎坤北抱着朔儿轻轻颠着,朔儿趴在他的肩头上,眼看着流出一溜的口水……好好的一件衣裳,就这么糟蹋了。郎坤北看见了也只是笑笑,他抱着朔儿继续走起来。他说:“不急。朔儿今早有些不乖,我不抱他他就要哭。”“哦。”可儿点头。“那小姐呢?小姐还没醒么?”郎坤北往楼上看一眼,说:“还没呢,不必急着叫她,让她睡吧。”正说着呢,就见着睡房的门开了。那门开得很慢,然后开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郎坤北抱着朔儿上楼去,走到一半,他看见锦缡挪出来了。她拢着睡袍挪得很慢,精神十分颓靡,没睡醒似的。郎坤北问她:“怎么不睡了?”锦缡白他一眼,过来就要抱朔儿。朔儿本来有些不老实,这下看到他的妈妈便老实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锦缡,看了好半晌也不转动一下眼珠。郎坤北忽然一把按住锦缡的头顶,搓了几下然后揽着她的腰半推半抱的把她送进了盥洗室。锦缡不满地嘀咕着:“干嘛啊,我要抱一抱朔儿……”郎坤北转身唤可儿上来,可儿把朔儿抱下去了。他看着朔儿有些不情愿,但是也并没有哭。郎坤北也同锦缡一起进去了盥洗室,然后关上了门。他把锦缡推到镜子前边,说:“看你这模样把朔儿吓的。”锦缡抬手拢了拢头发,拧开了水龙头,取来胰子在手心里揉着,就着清水洗了脸。洗脸的时候头发散落了下来,郎坤北便一绺一绺地帮她挽起来。他自是不会给她绾发髻,便一直用手攥着。锦缡洗脸洗的仔细,仔细地揉着脸上的白色泡沫,郎坤北也就趁着这工夫专心地玩着她的头发。锦缡的头发很长很软,缠在指尖上柔柔的韧韧的。郎坤北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兴致,把她的头发都用手指梳捋顺了,编起了麻花辫子。锦缡洗好了脸有一会了,她从镜子里看着,郎坤北编辫子编得十分认真,他手上也很小心,并没有扯痛了她。可是有他扯着头发,锦缡还是不方便漱口刷牙的。她很耐心地等着他。可是郎坤北还编起来没完了。他的袖口还有发梢会不时地拂到锦缡的后背,痒痒的,她想伸手去抓一把,可是她的胳膊啊,连抬起来都不容易了。锦缡也有些站不住了,她忍不住催他:“你快一点……”“这就好了。”郎坤北取过来盥洗台上的头绳把发辫的尾端系牢了。他转身要走,锦缡伸手去拆发辫,谁知他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说:“不许拆。总之晚上我回来是要看到这辫子不差样的,否则么,后果自负。”郎坤北没用早饭就走了,他走了之后锦缡也没用早饭,倒在朔儿身旁闷头睡了一个上午,到了午饭的时间硬是被可儿给拖起来了。朔儿都是醒了好久的呢,他很安静地躺在妈妈的身边,不时用他的小手去抓锦缡的脸。可是他的手臂还不够长,怎样也抓不到,他便一直锲而不舍地抓着。锦缡侧着头看了朔儿半晌,把朔儿嫩嫩的小手含在了嘴里。朔儿在笑呢,笑得很欢畅。锦缡看着他笑得开心,也傻兮兮地笑起来。“还真跟个孩子似的。我可听可儿说你早饭没有吃,这到了午饭的时间怎么还不打算起来呢?”阮月华走过来抱起了朔儿,朔儿见了奶奶也很欢腾,惹得阮月华对着他的小脸蛋亲了又亲。锦缡赶忙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坐了起来,她有些茫然:“婆婆什么时候来的?”“我来了有一会了,快去洗把脸精神精神,吃了饭回来再哄着朔儿玩。”锦缡忙点头应着,穿上了鞋子,往出走着。阮月华抱着朔儿跟出来,锦缡已经在爬楼梯了。阮月华突然说:“我早就与坤北说过,这楼梯设计得忒怪异,中间还带螺旋的,这得多爬出来多少级的阶梯呢。真得与他说说要他把这楼梯改了,要不然等朔儿大了在这上边玩的时候多危险。”锦缡爬了几级,回头应答着:“等朔儿会走路了是得改一改的。”阮月华接着说道:“我看现在就得改。看你爬这楼梯怪不容易的,照你这速度,等你爬上去太阳都落山了。”锦缡本来就软的腿猛地一闪,她赶忙把住了楼梯的扶手。锦缡讪笑着:“我可能是太饿了,所以没什么力气……婆婆。”“那就先别洗脸了,赶快过去吃饭吧。”阮月华说。可是她打量着锦缡,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不细看不发觉,细看之下哪里都不对劲的。阮月华又是抱着朔儿一路跟着锦缡去了餐厅。锦缡走得很僵硬,被婆婆看得很不自在,她索性也就站住了。阮月华围着她转一圈仔细端详着,忽然问她:“阿缡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锦缡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这条辫子,还真是和想象中的一样,一样的粗糙……锦缡干笑两下:“是我自己编的,编的不太好……”阮月华又看她两眼,没说话。然而也不用说话了,锦缡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很多东西,她觉得自己还真是不适合说谎……不过到了晚饭的时候锦缡就犯难了,她是要过去上房与阮月华郎元山一大家子一起用饭的,顶着这样一条辫子诚然是让她没法见人。锦缡还在这干着急呢,她是真想把辫子拆了,可是奈何不了她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不过锦缡也知道郎坤北多半是找个说辞,就算这辫子留着,他也不见得就会放过她的。锦缡坐在梳妆台前拆着这个粗糙不堪的发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编的,好好的头发都被他弄得粗糙了,用梳子梳了几次都梳不开。这时候她听见了北殿的门开了又关上,然后可儿在客厅里喊着:“姑爷回来啦!”锦缡的手一抖。她又着急忙慌地把解开的发辫重新编了回去。锦缡听着那脚步声近了……近了,她的心里跟打着鼓似的,越是急手就越不好用,编出来的辫子还不如郎坤北编的呢……睡房的门开了,锦缡在沙发上坐得很端正,她站起身朝郎坤北笑笑:“今天回来这么早呀。”郎坤北微微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然后走近了,扳过她的身子去看她的辫子。然后锦缡仔细留意着郎坤北的神情,怎么跟那阵儿婆婆看她的眼神是一样的呢?还真不愧是母子两个。锦缡说:“我留着呢……”她看郎坤北没理她,便跟在他后边说:“你说要留到你回来的,那我拆了哦。要不然一会还要去上房的。”她又看郎坤北一眼,他还是没有表示,锦缡忙快一步走出了睡房,朝楼下唤着:“可儿,你来帮我梳头。”可儿把朔儿交给了奶妈,上楼来了。她一边走一边说着:“小姐这辫子不是挺好的么,还重梳它做什么?”锦缡瞪了可儿一眼,又看一眼郎坤北。郎坤北去衣帽间换衣服了。她小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这辫子好了?”可儿拎起来看一眼,道:“这辫子明明刚才还蛮好的,现在怎么这样差了?莫不是被小姐你拆了重新编的?”锦缡贼溜溜地往衣帽间看了一眼。可儿还有些纳罕的:“那阵儿夫人来,她走的时候都说小姐这辫子编得不错的,比姑爷小时候给她编的好多了。”锦缡一呆,木然地问她:“夫人还说什么了么……”“也没说什么,她就说姑爷都十好几年没给她编过辫子了呢,她还有些怀念。夫人还说,将来朔儿长大了也该是一样的,小时候给妈妈编辫子,长大了就该给媳妇编辫子了,谁也别羡慕谁。”可儿从镜子里看了锦缡一眼,她又说:“我听着夫人这话酸溜溜的,小姐,你那辫子不会是姑爷给你编的吧?我是说之前被你拆了的那个,不是现在这个……”然后锦缡也从镜子里看着,睡房与衣帽间相通的那扇门没有关,郎坤北从衣帽间过来床头柜里取了些东西,顺道看她一眼。就一眼。与郎坤北过去上房这一路都无话。可是锦缡总想着没话找些话来说。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扯住了郎坤北的袖子。她说:“郎坤北……”郎坤北拧起了剑眉。那样浓黑的眉一凝结起来还真是凌厉。他很不满地说:“也该换个称呼了。”锦缡点头如捣蒜:“你说吧,你想听什么我就叫你什么。”郎坤北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锦缡缩了缩。她绞尽脑汁地想着。“二哥?哎呦……”她抖落了一身的鸡皮。“怎么以前就叫了你二十年二哥的,现在就这么……难以启齿了呢?”郎坤北点头:“听着像是乱|伦。”锦缡又是狠狠地一抖。她眼睛瞄着郎坤北,试探着叫他:“坤北?”没等郎坤北反应呢,她自己又是狠狠地一抖。郎坤北又是拧眉:“这称呼太平等了,你我之间不能这么平等。再换一个。”锦缡不乐意了。她嘟着嘴巴好一会没出声。然后她听见郎坤北低咳了一声,像是在警告她似的。她忙说:“北……”这一个字从她的齿缝间挤出来,她的耳边已是天雷滚滚了……“锦缡你肉不肉麻?”郎坤北终于不耐了,他索性走得快了一些。锦缡看出来了,他是不屑与她为伍呢。“那就……”锦缡忽然想到了那个圆月的晚上,那个荒山之上,那棵开满白花的槐树,还有满地的狼的尸体……两个怀抱狼崽的人,他说他叫……“阮北?阮,郎,郎北?”郎坤北一顿,他知道她是想到了那天的李家寨。他一时没答复她。锦缡却是很满意这样的称呼,她连连点头,小声地反复念叨着:“郎北……郎北……狼狈……”锦缡悄悄地看了郎坤北一眼。说出了最后这两个字,她就又后悔了。郎坤北一笑,看着她,“狼狈?正好,我们狼狈……为奸。”可能是郎乾南的远驻蒙古解了他不少烦忧,这些时日里郎坤北总是会很早回来。而锦缡则更是清闲,每日抱着朔儿往返于和庸堂与北殿之间。只是天气渐凉,阮月华不准她再抱着朔儿出去,郎元山与阮月华都是每日必定来看一次朔儿的。郎湘更是长在了北殿,非她二哥回来都不肯走。这一日秦彤玉又过来陪着朔儿玩,锦缡看着她和小湘,是觉得很久没有这般的温馨时刻了。彤玉抱着朔儿在北殿的黑池边绕着圈,跟他一起咿咿呀呀的,锦缡抱着手臂跟在她后边说:“真是喜欢,也快轮到你自己去生一个来了。你的亲事快要定下了吧?”朔儿小下巴垫在彤玉的肩膀上,对着锦缡咯咯地笑,他已经会笑出声来了。锦缡拍拍手张开怀抱,朔儿更加雀跃了,眼看着口水要流到彤玉肩上,锦缡忙扯着手帕极轻柔地擦拭着,然后接他过来,照着左右两边红润的脸颊各亲几口,最后亲了亲他的小嘴。彤玉不住地咋舌:“哪有你这般溺着孩子的?”锦缡不理她,又啃了一口朔儿的小脸蛋,惹得他扑腾着小胳膊,欢快得很。“我这算什么,你是没看到郎北,宝贝得不得了。”朔儿已经认识妈妈了,总是会去找寻她,对她格外地依赖。但是前提是郎坤北不在的时候,否则他是更愿意依赖他的爸爸的。彤玉又是一番咋舌,“我可真想象不到二少爷溺着孩子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小湘轻笑一声:“保管让你瞠目结舌。我娘就说我二哥,一个大男人,在自己孩子面前却跟个老妈子似的。他带着朔儿的时候那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我二哥那样子太有吸引力了,我也就是他的妹妹,要不然啊我都要被他迷得无法自拔的!”彤玉一边听着小湘的描述,一边在很努力地想着郎坤北的那种样子,应当像是暖阳像是和风……诚然这样的想象是艰难的,诚然她之前都不敢想象郎坤北也有这样的一天。彤玉看着阿缡的模样,她也像是沉入了这样的想象了……不对,阿缡哪还用得着想象啊?那是在回味!看她那一脸的满足就知道她是在回味了!彤玉不怀好意地说:“哎呀,照着阿缡前些日子那个没羞没臊的劲儿,还不得一下把你二哥就扑倒了啊!”锦缡怔了两秒。她的脸瞬间红个通透。其实锦缡有的时候也会纳闷的,都说怀孕的女人脑子笨,可她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她自己想想都忍不住想抽自己的嘴巴!彤玉还不打算放过她的:“哈,阿缡,你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当初你可真是忒不矜持了!又让人家抱着又要喂人家吃饭的,真是羞死了……”锦缡有些恍惚的,她揽着朔儿的小身子把他往怀里抱了抱。“娘和奶奶都愿意相信,只要我跟了郎北,就有好日子过的。所以,我何不过得随心所欲一点,让她看见了,她也不必担忧揣度,我会不会不顺心会不会不如意。其实我也该感谢郎北,那段日子他很惯着我,娘自然也对他很放心。”彤玉和小湘都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里一颤。彤玉深深地看着阿缡,她断不知道阿缡是安了这样的小心思的。可是彤玉忽然想着,郎坤北应当是知道的。“可是不管怎样说,婶婶能走得安心些,你和二少爷也都是快乐的。阿缡,我们都看得出来,那一阵子你是真心的快乐,二少爷也是。所以阿缡,你看朔儿这么好,你就和二少爷好好守着孩子过日子吧。可别再出什么事了……”锦缡点点头:“这些日子让你们担心了。”彤玉还是不太心安,她又问锦缡:“阿缡你是真的想通了么?”朔儿又在吃着自己的手指了,锦缡拉住了他的小手,对着彤玉晃了晃。阿缡在对着她的孩子笑。这笑容真好看。阿缡说:“我还有他啊,我的小宝贝。有什么想得通想不通的,我若是死了,我的朔儿怎么办?”彤玉想哭,却还是笑了。她转眼看见在沙发上蜷着的小湘,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话少,也总心不在焉的。”锦缡也注意到她的情绪不是很好,抱着朔儿过去拿他的脚丫去碰郎湘的脸。郎湘扮个鬼脸,要去咬那只作祟的脚丫,锦缡这才看见她有些笑模样。“小湘,你是真的想好了么?”郎湘分别对着两人重重地点头,坚决得不能再坚决。彤玉道:“其实我是不赞同你去的。你去背井离乡下南洋,伯父伯母都老了,他们怎么会舍得?且二少爷态度是很坚决的,是一贯的不容改变。季少爷在那边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必定要吃很多的苦,我担心你受不住。”彤玉一边说着小湘的眼睛便一起红着,直到她说完小湘背过脸,应该是在偷偷地擦泪了。朔儿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陡然压抑,粗着嗓子“啊啊”叫两声,试图引起更多的注意。锦缡把他放在沙发上,扶着后背练习他坐着。朔儿挥舞着手臂,黑眼珠骨碌碌转,看看彤玉又看看小湘,像他能看得懂似的。郎湘转回头,对着锦缡她们两个说:“我主意已定了,爹娘身边除了我还有溶儿、老四,现在更有了朔儿。只是这一去离了你们两个……”她捂住嘴又别过头去,平静了一会说:“我都不敢想……他是最难的时候,他得吃多少苦,我真的不敢想……我也是能看出来的,他现在心里终于有了我,我更不能放弃的。都不能陪着他一起在最难的日子里吃苦,那么以后我有什么脸等着他衣锦还乡来找我?”彤玉和锦缡齐齐怔住。她们两个从没有想过外表柔弱内心脆弱总会被欺负需要她们保护的小湘在面对爱情的时候竟是这般勇敢无畏明朗热烈。锦缡心里受到了狠狠的震动。“从私心里讲,我是既愿意你去又不愿你去的。既然你是这样想的,如何说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我会同你二哥和婆婆谈一谈,极力争取的。”郎湘连忙拒绝:“不,阿缡,你才刚刚活过来一般……莫说我二哥,就是娘也不让的。我不能再拉着你受罪……”秦彤玉一直默着,瞻前顾后地思索一番,冲着郎湘摇摇头:“我觉得最难过的这关还是在你二哥身上。郎伯母素来急脾气心肠软,你好好求她,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对于你二哥,也只能走你二嫂这条道了。且不知你们两个是否感觉得到,二少爷铁打一样的人,也只有阿缡还是能影响到他的决定的。”锦缡抱着朔儿坐着发呆,一时没留神,被他尿了一身。郎湘噗嗤一声波涕而笑,彤玉也笑得幸灾乐祸。锦缡喊一句来人,王妈立时过来接下朔儿,可儿跟着她上去洗身子换衣服。彤玉一直仰头望着锦缡上去的身影,若无意识地说着:“之前哪里听说过二少爷那般的大忙人肯日日里按时按点地回家的?现在都快成了一大奇闻了!任谁都看得出来两人现在这般蜜里调油的,才真正是新婚燕尔呢。二少爷都肯为了阿缡与锦老爷闹得不愉快。我看只要阿缡肯乖乖的,二少爷没什么是不会为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