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草地上,潘家花园小楼依旧,恍惚间时光仿佛凝固,赵殿元听听百岁老人将半个世纪的沧桑娓娓道来,海外华人的口述历史比书本上的记载更让人感同身受,感叹不已。
谢婉华口中这位一辈子的老朋友叫“老刘”,也是一位海外华侨,做人相当低调,但是做的事情一点都不低调,谢婉华和他相识是在五十年代初的香港,那时候老刘还年轻,做的是往大陆走私药品汽油的勾当,高利润,高风险,刀口舔血的买卖还有另一重含义,这些物资的最终去向都是朝鲜半岛,用在了立国之初的那场战争中。
让谢婉华印象最深的也是“韩战”,也就是抗美援朝,几年前还被日本占领半壁江山的国家,突然就和全球最厉害的军队打了个平手,虽然海外华人的地位并未因此发生什么大的改变,但在人们心中,祖国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东亚病夫了。
谢婉华只是一个普通华侨,她的经历颇具代表性,以个体的视角看世界如同管中窥豹,不得要领,但是当时间线拉长,一个世纪那么长,很多事情就变得清晰明白了,老刘在她漫长的人生中,就像是一个谪仙,总会在最危急的关头出现,解决麻烦,拂衣而去,神龙不见首尾,故事不多,但每个都精彩绝伦。
活了一百岁,早已看透世事,谢婉华和章立的观点一致,只是描述不同,谢婉华觉得未来的商机尽在中国,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中国就像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冉冉升起,光满四射,但又比一个强大好战的美国温和与负责,谢婉华读书不多,赵殿元能理解她的意思,中国即将再现汉唐荣光,她这一代人经历了黎明前的黑暗,看到了曙光,生长在新世纪的年轻人们则能完完全全的目睹盛世华章。
时间水一般流逝,转眼已近黄昏,赵殿元收到好几条邀约吃饭的信息,他得贵人相助,从沪漂打工仔一跃成为有钱有闲阶层,不是下馆子就是吃外卖,已经很久没在二十九号的灶披间开过火了。
“玩去吧,不用陪着我。”谢婉华摆摆手,她给赵殿元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慈祥又宠溺的老祖母,眼神中又带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脉脉。
八十年前,谢婉华还叫谢招娣的时候,在二十九号只住过几个月时间,和赵殿元的交集也极少,楼梯上遇到打个照面点点头而已,赵殿元搞不懂为什么时隔多年之后,反倒是谢招娣对自己的恩惠最深。
离开潘家花园,赵殿元先去赴吴涛的约,吴涛的爷爷吴麟,也就是当年的吴家二小子要请赵殿元吃饭,这种场合一定是少不了潘家宁的,大家约在附近一家饭店包厢,小姑婆和孙建国是同时到的,片刻后章立也来了,除了王家的人没到,二十九号老邻居算是来了一半。
吴麟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信什么神佛妖魔,对他来说,穿越者基本与前者并列,所以他对赵殿元的身份是存疑的,哪怕再多人作证他也不相信。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不报告政府,让政府好好研究一下,也好改变历史,让我们的国家民族少走一些弯路。”吴麟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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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建国说:“格么子和外星人一样的,就算发现了外星人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公开的,侬港对不啦,会引起人心惶惶的,会颠覆大众的认知的,我晓得阿拉小区就有一个外星人,平常就怪怪的,神神秘秘,我有一次见到他……”孙建国压低声音,“我从窗户外看到的,格宁是个狗头人,估计是从狗头星来的。”
潘家宁哈哈大笑:“爷叔,那个人不是什么外星人,很可能是furryfandom,非要翻译的话,叫兽类外形布偶装爱好者,是一个小众群体,年轻人稀奇古怪的爱好啦。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是学美术的,或者搞艺术工作的。”
孙建国明白了:“对对对,是美院毕业的,现在的年轻人啊,太会玩了。”
小姑婆说:“侬又打岔,让章家哥哥的儿子说,应该喊侄子吧,就叫名字好了,章立,你说穿越是不是成立的。”
章立两手一摊:“就像原始人如何解释打雷下雨等自然现象一样,我这个物理学教授也无法解释时间穿越,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实际操作不成立,我们的基础科学还没突破,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解释。”
小姑婆说:“就说你信不信吧?”
章立说:“我当然信,就站在面前,为什么不信。”
小姑婆说:“格么就好了,说不定像小赵这样的人,世界上有很多呢,小赵,我叫你小赵不介意吧,别管你是哪一年生的,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活的时间没有我们久。”
赵殿元笑道:“论辈分,论年纪,都行,大家随意好了。”
包间里闹哄哄的,各说各话,看着这些人,赵殿元不禁想起当年也是如此,章家吴家总在一起,孙家是二房东,地位也还可以,梅英是高开低走,后来和田飞混到一起去了,周家以前都是不高不低的存在,现在依然如此,周家人至今连影子都不露的,而王家以往是二十九号最底层的家庭,连周家都不如,现在也是自成体系,和小红一样,不太和其他家庭往来。
这些人,无论相不相信赵殿元穿越者的身份,都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该颐养天年的不会长生不老,买不起房子的依然买不起,他们在这座城市的生活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发生改变,大家似乎也都接受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完全不当成什么秘密,反正说出去也没人信。
慢慢的,主角变成老人们,小姑婆提议,以后这样的聚会要经常举办,阿拉老人们要尝聚,年轻人你们聚你们的,以后开枝散叶,二十九号还会有更多的后代。
孙建国举起酒杯:“我提议,为了亲如一家的二十九号,大家干杯。”
上了年纪的人,几杯红酒下肚,记忆的闸门打开就再也收不住,回忆往昔,感慨现在,大家的共鸣是现代的年轻人生活的太安逸了,简直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哪里晓得当年的艰苦,当年的挣扎。
“现在怎么白相都不会被警察抓,不会判刑。”孙建国说,“我记得八十年代初,在家里开舞会都要被居委盯上,被民警抓去当流氓犯处理,搞不好要枪毙的。”
吴麟说:“刚从闭关锁国的状态过渡而来,乍一开放,什么苍蝇蚊子都进来了,不管就管不住了,矫枉过正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可惜了很多年轻人,一辈子毁了,甚至命都没了。”
章立说:“好在长辈们都熬过来了,日子越过越好,我父亲当年在北大荒,有一次出去寻羊群遭遇暴风雪,差点冻成冰疙瘩。”
小姑婆也深有感触:“很多同学永远留在了当地,我也差一点回不来。”
章立说:“吴阿姨去的是肖尔布拉克吧,那地方条件也是很艰苦的,听说连饮水都不能保障。”
小姑婆说:“条件艰苦可以克服,遇到坏人就没办法绕过去了,当年我们连的连长,不是部队啊,就是这么个叫法,连长是基层干部,不是个好东西,我那时候年轻漂亮,上海小姑娘嘛,洋气会打扮,他就盯上我了,我暗地里准备了一把刀,如果他侵犯我,我就杀了他,然后自杀。”
酒局的气氛忽然转向,所有人都凝神屏息,听小姑婆的下文,潘家宁更是紧张的一颗心砰砰跳,她在想如果自己在那样的年代遇到那样的人,是否有小姑婆的勇敢。
“刀子磨好了,没用上。”小姑婆说,“连长喝多了酒,自己一跤跌死了。”
大家如释重负,这是最好的结局,坏人得到老天的惩罚,好人毫发无伤,天意如此啊。
吴麟说:“没有手机,打电话要到厂部去打,联系只能靠写信,一封信从肖尔布拉克到石河子也要一个星期,等我知道消息赶过去哪里来不及。”
小姑婆叹了口气:“那辰光,我可想爸爸了,爸爸在的话,没人敢欺负我,我一个小姑娘离家万里,只能靠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保护自己,你们不晓得,连长一米八二百多斤大块头,我根本打不过他的。”
大家又都唏嘘起来。
“不过爸爸有个朋友,经常寄东西给我,上海的糖果,玩具,衣服什么的,你们不要小瞧这些东西,那辰光简直是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小姑婆说着,忽然就泪目了。
“是啊,刘叔叔也经常给我寄东西。”吴麟叹道,“只是包裹上从来不写具体的发信地址,想写信感谢他都没路子。”
这场怀旧局喝得尽兴,回去的路上是吴涛开车,爷爷和小姑婆坐在后排,空气中都弥漫着红酒的气息,忽然小姑婆没来由的问了一句:“涛涛,刑事案的追诉期是多久?”
吴涛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按照应该判的刑期来推的,最高刑期不满五年的,追诉期五年,最高刑期十年的,追诉期十五年,最高刑期是死刑或者无期徒刑的,追诉期二十年,但是这都是在没立案的基础上,如果警方已经知道,那是不存在追诉期的,比如南大那个刁爱青的案子就是,过多久都不会放过凶手。”
小姑婆幽幽的声音从后排传来:“何止二十年,五十多年了……”
吴涛心里一紧,今天小姑婆喝多了,吐露的是埋藏多年的心声,那么说,那个人不是自己跌死的,其实就是小姑婆下的手。
“涛涛你别多想。”小姑婆说,“我也是猜测,连长不是跌死的,是被刘叔叔除掉的,刘叔叔一直在默默保护我们,爸爸被抓的那天,是他从爸爸手里接过的我。”
“这个刘叔叔叫什么名字?”吴涛问道,按照年龄推算,刘叔叔应该早已作古,但历史上应该留下他的名字。
“刘放歌。”小姑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