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作业本好像落在花坛下面了,就是楼下左数第一个。”
早上上学,段竹走进班里,到一个座位前,和正翻找书包的女孩说。女孩看到是她,惊愣了片刻,连忙道谢跑下去。
段竹眼神中也微露茫然。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记住这些同学的名字了,所以才在路过看到作业本时感到熟悉,进来告诉了女孩。
她不讨厌他们,但刚来的时候,明明毫无和他们来往的打算。她总有一天是要回云家的,不该顺从地融入这里。
“云同学,有道题可以、可以请教你吗?老师说你做出来了。”
段竹看向这个怯怯的声音,也是同班的女生,她记得,坐在第一排,不怎么说话,成绩很不错。段竹点头,拿过本子给她讲。
前排男孩来的时候,惊讶地看着她们。题讲完了,女孩感激地问以后能不能还来问她。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段竹答应。女孩羞涩地送了她两颗糖果,包着闪亮的塑料纸,段竹垂眼看了看,拿在手里。
等她走了,前排男孩转过身道:“你最近……”
他迟迟没下文,段竹问:“怎么了?”
他抓耳挠腮的想不出形容,平时不认真上语文课的后果这时候尽显无疑。最后他指着自己的脸问段竹知不知道他名字。
段竹古怪地看着他,说:“你叫程一重。”
程同学没再说,转回身,开心地摔了摔书本。她无法理解。她知道自己外貌出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意她是很正常的事,就像她也可能会在意出众的男孩一样。
但她也看得出来,这位程同学对她萌生出的感情不会比对一百块钱更深,也就比她的亲哥哥岳玮好点,顶多是对美的本能喜爱。
所以,自己记住了他的名字,有什么可惊喜的?
有一回两个女孩正坐在段竹面前问作业,忽然横出一只手把作业本扔到旁边桌上,几人回头一看是常筱,都不敢说话。
常筱把她们挤走,坐在段竹面前又说了“加入我们团体做姐妹”那套,还保证让她当自己之下的第二人,说完全不是看在陈因鸣份上,而是看她上次保护岳妈妈打人还算爽快。
段竹不知道她从什么判断出自己有这个想法。
常筱说:“不耽误你考试第一,我们不歧视你学习,整天回答这种弱智问题浪费时间,不如加入我们。”
段竹说:“但我歧视你。”
常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段竹眼神中闪着戏谑:“我不喜欢脑袋笨而不自知的人,上次你期中考了倒数第五,我觉得太笨了。”
旁边人都偷偷忍笑。常筱瞪大眼睛,正要发怒,余光瞥见旁边的空位——陈因鸣没来。
是啊,他没来,所以自己才敢过来说这些。她能屈能伸,硬是忍了下来。
又疑惑云想这只兔子怎么忽然咬人?她目光转到旁边问题的两个女孩身上,问:“你是不是生气我欺负她们?我就是随手一丢,不是和她们计较。我虽然凶了点,但不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最讲义气,他们真有事都找我帮忙。”
虽然是“有偿”帮忙。
常筱抓来一个她平时的“小弟”,瘦弱的男生只敢点头附和。
段竹起身,把那两本作业捡回来说:“等你考试考到三十名以内,我可以考虑。而且……既然都是垃圾,还要分包装袋的好坏吗?”
她说完笑了下,纯粹是想到自己竟然引用了课都不上的陈因鸣的话。
跟着有不怕常筱的同学大声嘲讽地笑,旁边人也都笑起来,常筱丢脸地大吼一声,笑声才压低。
她愤愤道“你不还是仗着男的护着你”,就去抓段竹肩膀,心想她总不能掀衣服向陈因鸣告状吧,纤细的肩膀被她轻易握在手中,常筱刚用力,忽然手下一空,继而手腕被一只纤瘦的手掌握住。
她随手要甩开,但手臂不知道被段竹攥住哪里,发麻起来,怎么也甩不脱那只纤瘦的手掌。
常筱这才想起第一天听段竹说过她会武的事,之后她表现那么懦弱,常筱早忘光了。
旁边人还以为她是故意和段竹较劲儿,只有常筱自己感觉到,整条手臂都酸麻起来。她用尽力气挣扎,抽了两下,段竹一松,她惯性地后仰,差点摔倒。
四周响起阵阵大笑,常筱面色尴尬,瞪了眼他们,不敢再看段竹,只装作没发生似的飞快离开,逃离班门了。两个问题的女孩也跑到段竹旁边,压低声音激动地说她好厉害。
此后常筱见到段竹就像看陌生人,不来招惹理会,但她被段竹“歧视”太笨的事很快传遍了学校,成了个笑话。
转眼入秋,竞赛初赛在市里一个学校举办。听起来很随意,但这个世界设定本就随意,按照剧情,这是相当厉害的竞赛,在学习档案和履历上都很加分。
参赛的大部分是各学校的骄子,整日参加市里各种比赛交流会,都知道贵族中学里曾经最耀眼的云想,见她这回穿了其他学校的校服来,纷纷低声议论。
有些人是给新人科普她的丰富事迹,有的人是讨论她的落魄,还有知情人说起她被抛弃后过的多么凄惨……
段竹身旁女孩,也是问题时给她糖果的同班同学——糖果女生刚好姓唐——唐同学很担忧,想要挽住她手臂,给以力量和安慰。
然后看到段竹神色不变,比她还镇定,讪讪收回手,心里莫名的遗憾。也是,云同学一直像个木头人似的。
段竹望着高大的无痛树叶,面无表情,内心在想着今天发生这里的剧情。
她们沿着指引找到对应大楼和教室,进教室时又引起不少目光。还有半小时开考,唐同学邀她一起去厕所,路上却被几个学生拦下。
他们男女都有,没穿校服,说是找她叙旧,可段竹对他们毫无印象,唐同学紧紧挽住她的手臂。楼道里无人,几人把他俩逼上更高一层更没人的角落里。
段竹拉着唐同学说:“无论如何,和她没关系,让她回去吧。”
几人不答应,怕她回去通风报信给老师,其中一个女孩话还没说完,就手臂扬起打下来。
段竹伸手握住,感觉有些吃力。这几人形容放荡,不像是参加竞赛的学生,反倒像是做惯了这种事的。她不记得他们……或者是出于她从前名声太响亮的好奇嫉妒,或许是被谁找来的。
段竹把唐同学推到身后的角落里,站在她身前,其中一个男孩大笑:“还要逞英雄啊。”
“你们俩今天都别想参加竞赛了,哦不对,能不能完好走出去还另说。”
“都已经落魄成这样了,脾气还这么硬——”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猛地朝后飞,撞得旁边两人差点摔倒。在场所有人包括唐同学都惊得瞪大眼睛,一瞬间,余下的两男两女一齐扑上来。
云想是学过武术的,她学了十几年,身手和她的成绩、音乐一样好,只是从来用不到,家人也有意为她掩盖,使外界只以为她会些防身术。段竹现在成了她,这点福利系统还是该给的。
段竹揪过扑过来的一人,把他摔到另一个人身上,没管余下两□□头砸上刚才口出狂言的男生腹部,他身下的人想翻过来,被段竹踢中肩膀和大腿,痛苦地倒下去。
唐同学在她身后大喊“小心”,段竹伸肘往后,扑来的女生被砸中下颌骨,整张脸扭曲地倒下去,地上有个人想趁她不备偷袭,段竹又补了两拳,让他们安稳躺好。
她随手捡起女生送过来的木棍,余下一人颤颤往后退了几步,对上段竹视线,大叫一声,跑了下去。
段竹看了眼手腕的表,还有十五分钟。腿边两个人向她连连哀求。躺在地上的几人其实并没什么实际的伤,只是一时失力,又被段竹吓坏了。
段竹仿佛未闻。从转学以来一直压抑着的心情,陌生的家庭学校、从前同学的欺辱、身世揭开后一切的天翻地覆……今天这几个人恰好撞在枪口上。
几个人恐惧地退缩到角落。
段竹的头发因为剧烈动作散开,落在脸颊边,在昏暗的楼梯中,显出一种阴森森的光影轮廓。
他们大叫救命。然而,这个偏僻的拐角处,声音怎么传的出去?
还有一个人说:“你、你真把我们打坏了,我们就要报警了。到时候你、你学都上不了!也回不到云家!”
段竹看着他们,神情无变化。态度已然明确。
角落里的唐同学瑟瑟发抖,虽然她被救了,云同学还大杀四方,但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快活——云想同学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阴沉太吓人了。
她害怕地闭上眼,却没听见什么激烈动静,只听到几下木棍跌落楼梯的清脆。她张开眼,段竹仍站在那里。
她身上衣服没沾上污迹,只是有点皱,她扎起头发,露出光洁的、平静的面庞,又恢复成往日那个沉静优雅的少女。
她俯视着下面几人说:“指使你们来的人敢让你们说出去吗?让云家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心疼得把我接回去?他一定不想赌这种可能。你们身上带的有录音吧?”
地上几个人露出惊恐表情,不敢说话。
“毕竟,内心卑劣的人怎么舍得错过这种场面……韩深,你简直是阴森角落里的蟑螂,比低劣还让人恶心。”
段竹忽然仰头看向昏暗的楼梯上层。
——很希望看到我堕入放纵、彻底失去理智吗?
——可惜你一发觉不对,就会像个蟑螂一样缩进角落里,难以捉到。
她转回头看角落里的女孩,淡淡地道:“走吧,离考试还有七分钟,我们去洗个手。”
原剧情里,云想也遇到了这几个人,她反抗殴打的更激烈,几个人被她打出伤,她超过时间,没有再回去考试,放弃了这场竞赛,也放弃了所有理智和克制。
但她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韩深,误以为是岳织干的。至于韩深,就是云想那位原未婚夫了。他前期深藏不露,到了后面,云想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才知道许多事都是他的手笔,而他把她引进地狱、看到她失败就心满意足,再不过问。
眼下这个神经病没有得逞,他们总还有再见的时候,
段竹想,这个世界水土不好,不止三观不正常,人也都一个比一个扭曲。
系统:“入乡随俗啦,以后的世界可能更扭曲也说不定哎。”
而她刚走出楼梯拐角,刚好撞上了一位这个世界目前所知的难得的正常人——任冉急急跑过来,仿佛是知道她遭遇什么,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段竹颇意外,原剧情里是云想放弃竞赛后他才找来,怎么会现在知道?
她已经洗完手,什么痕迹都看不出,自然说没事。
剩余时间不多,任冉没再说什么,看着她进了教室才离开。
考试结束散场后,那位唐同学也飞快离场,看来要花段时间才能平复惊吓。段竹只希望没影响到她的考试。
她逗留许久,没在楼里找到什么,也是预料之中,那位未婚夫没有达到目的,大概不肯留下面对失败。反正他们总有再见的一天。
楼里已经无人,她缓步走下楼梯,却在楼道口看到一个修长身影。
他原本在低头看书,听见脚步声,抬头望过来,面庞清俊沉静,只在眼神中泄露出一点担忧。
段竹为刚才的事向任冉道谢,虽然他没赶上什么,但心意可嘉。
任冉说:“我不在这一层,当时……有人隐约看到你们,我怕万一出事,过来看看。”
他说的不全是废话,段竹琢磨,“有人”认出她还去告诉任冉,考虑贵族中学的参赛名单,这个人很可能是岳织。可如果她今天看到她,还算好心地告诉了任冉,为什么原来的剧情线里没有说……自己来以后还没见过她,是哪来的改变?
天际已经有夕阳,周末学校里没什么人,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一对正在年纪的少年男女并肩漫步在校园中,本应是带点青涩的浪漫,但两人间的氛围与其说青涩,不如说苦涩。
任冉从前恋慕她,被她拒绝,又被她拒绝后勾回来,为自己害人,他本来是那所高中里难得清风朗月一样正直纯粹的少年,被她蛊惑做了坏事。后来付出了很多才得到岳织谅解。
如今他和她一起,比往日更加冷漠拘谨,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