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岁的魏善光咬着雪茄,脸色阴沉,一语不发的坐在中环警署的会议室内,右侧坐着他的御用律师,双手放在桌面公文包上,双眼看似木纳呆滞盯着杨森与夏洛克的鬼佬莫纳理,魏善光的身后则站着一名虎背熊腰,左耳少了大半的白俄保镖。
明明是受害人家属,但是给缩在桌前一角的夏洛克感觉却是,自己这个真凶与对方此刻的气焰比起来,就像是警队穿制服的擦鞋仔与警队探长的区别。
所谓警队擦鞋仔,是三十年代时,因为香港幼龄孤儿太多,为了照顾安置这些幼龄孤儿,警察司安排这些孤儿晚上可以前往警察学堂读书就寝,白天则安排孤儿去繁华地段替穿西装皮鞋的上流人士擦皮鞋,自食其力,并且特意从政府申请了一大批资金统一购置了擦鞋箱,鞋油,鞋刷甚至印着警徽的儿童制服,使得大批孤儿对警察司千恩万谢,可是等成为了擦鞋仔之后,才发现自己累死累活一整天,警察司才给每个孤儿发放两毫钱的伙食费,其余收入一概上交警察司,美其名曰代为保管,待孤儿成年后一并发放,要知道,穿着制服的擦鞋仔,会额外被那些有钱人可怜,往往一天下来,收入能有港币两元,而当时很多苦力,一月薪资也不过二十元,至于晚上在警察学堂读书,也只是空谈,大多数时候这些孤儿被警察学堂当成端茶倒水的佣人,所以搞得很多擦鞋仔弃工而逃,连报纸上都称呼这些擦鞋仔是戴着警徽的童工。
“魏先生,通过案发现场和目击证人的口供,加之我们前期做的一些初步了解,很可能是有长生店勾结坟场的守墓人,暗中盗卖了你祖父的墓地。”杨森叼着香烟,对魏善光说道。
魏善光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看起来还保留着魏家的混血特征,听到杨森的话,他侧过脸看向身旁的莫纳理,莫纳理双手手指轻轻弹击着公文包:“杨森警长,我的当事人更关心的是他祖父的尸体现在在哪里?凶手是否已经被抓获,而不是听你坐在这里,给我解释发生了什么。”
“目前只带回了一个有伪造葬纸,勾结盗卖墓地嫌疑的苏格兰裔守墓人,但是因为他受教会雇佣,并且又不是中国人,所以……”杨森朝魏善光摊开双手:“教会派人把他担保了出去,后续案件情况会由英国警官来接手,我们中国人无权过问案情,我能做的,就是及时通知魏先生你,你祖父的坟墓被盗,尸体下落不明,如果有任何疑问,欢迎找之前各位已经见过的英国警官了解情况。”
说完,杨森把桌上的警帽扣在头顶,站起身拉开座椅,准备离开会议室。
莫纳理再想开口,魏善光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让他停口,自己开口说道:“你是说,这件事不单单是挖开我魏家的祖坟泄愤,而是盗卖?”
“你祖父的坟被挖开,尸体被偷走,但随后被埋入了另一具尸体,并且把坟墓尽可能还原。”杨森立在长桌前,看向魏善光:“我说了,很可能是有长生店勾结守墓人盗卖墓地,而不是常见的挖坟毁尸泄愤。”
魏善光把口内的雪茄取下来:“那具尸体是什么人?”
“长生行行首,福禄寿殡仪馆老板杨震峰的保镖,一个黑帮成员。”杨森语气平淡的说道:“具体情况,魏先生你可以找楼上的英国警官了解。”
魏善光眼睛盯着杨森,嘴里开口唤了一声:“阿基。”
身后足有一百九十公分高的白俄保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叠钞票,走过来丢在杨森的桌面前。
“接着讲你知道的具体情况。”魏善光开口说道。
杨森拿起那叠钞票在手上抖了抖,随后笑着说道:“各位已经见过我上司,他给各位讲了一件毁尸泄愤的案件情况,虽然上司让我们不准再过问,准备把整件案子当作普通的毁尸泄愤案件来处理,但是觉得看在这叠钞票的份上,我可以给魏先生讲个故事,仅供参考,当然,具体案情仍然一切以我上司对各位的通告为准。”
“讲。”魏善光吐出口灰蓝色的烟雾,说道。
“通过我前期了解的情况来看,整件案情更像是有人借着挖开魏先生祖坟这件事,想要栽赃设计杨震峰,想想看,如果杨震峰的保镖埋在魏先生祖父的坟中,无论嫌疑是否最大,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盯向杨震峰,深挖他身上存在的可能性,长生店没有能耐得住调查的,更何况还有魏先生这种身家丰厚的苦主催促警队破案,栽赃设计他的人也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果我是他,就会提前打点好警察,调查时咬定事关杨震峰,警方到时给出的报告,多半不是会盗卖墓地,而是保镖因为某种原因被杨震峰灭口,事发突然并临近跑马地,所以才临时掩埋在魏先生祖父的坟墓内离开,等事后再挖出来,把魏先生的祖父放回去,恢复原样,甚至目击证人被发现居然没有被灭口,而只是打昏过去,恐怕也是因为是对方设计好,借着他的手报案指向杨震峰的原因。”杨森捻着手里的钞票坐回原位,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夏洛克,嘴里说道:“可是栽赃设计这一局的人,万万没有想到,他这边万事俱备,布置妥当,杨震峰却出了问题,昨天晚上,杨震峰去谈生意时,与黑帮成员发生争斗,居然伤重不治,这件事我想幕后元凶一定不知情,因为他的计划中,杨震峰需要的是身败名裂,而不是这么死于意外。”
夏洛克在旁边听得心中默默点头,这番话是盛嘉树让自己跟杨森返警局时,当着自己的面讲给杨森的故事,现在杨森几乎一字未改,全盘拿出来讲给了对面的大汉奸魏善光。
魏善光虽然微微点头,但是仍然没有太多表情流露,让夏洛克,杨森完全捕捉不到此时他的点头是认可杨森讲出的故事,还是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回应给杨森,他在听杨森讲话。
“讲完了?”看到杨森吸烟没有开口,莫纳理开口问道。
杨森摇摇头:“故事大概就这么多,对了,这个目击证人今早在来警署报案的路上,差点被人抓走,如果不是他运气好遇到了巡街的差佬,很可能现在也变成一具尸体,埋在了某个人的坟墓里。”
“你是说,得知那个叫杨震峰的人意外死掉之后,对方想把本来准备用来把线索指向杨震峰的的目击证人灭口,免得暴露自己。”魏善光看向畏畏缩缩的夏洛克,嘴里说道。
杨森一笑,没有再说话。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坟场?”莫纳理也打量了一下夏洛克,朝杨森询问道。
杨森看向狼狈的夏洛克:“他是个深水埗长生店刚入行的棺材仔,入行之后得知行内那些大型的殡仪馆有伪造葬纸,盗卖墓地的生意后,那一晚,他买了酒肉,带着钞票去见守墓人,想要找机会买张伪造的葬纸,把他父亲埋进跑马地坟场,顺便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同鬼佬也做这项生意,所以他被人打成这个模样,并不冤枉。”
魏善光眼睛盯着夏洛克,慢慢开口问道:“盗卖墓地之后,原来的尸骨,长生行会怎么处理?”
夏洛克吞咽着口水,有些紧张的看了眼杨森,随后才畏缩的朝魏善光小声说道:“听人讲,好像是就近处理,近海边就砸碎丢下海,近乡下就丢进枯井或者山林。”
“如果是跑马地坟场这种既不邻海,又不近乡下的地段呢?”魏善光眼睛微微眯起,再次问道。
夏洛克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小声说道:“埋进公厕的屎坑,再洒两瓶通渠水,这样过上几日骨架也就被屎尿沤烂碎掉,拉去乡下肥田。”
魏善光再也忍不住怒火,手臂猛然扫向桌面,把面前那杯警队招待他的咖啡扫落在地,往日斯文做派此时丢开,眼角几乎瞪裂,额头上青筋暴突,开口骂道:“我叼你老妈呀!”
“我都只是听同行的伙计们讲起……做不得真……”夏洛克吓得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抱着头朝地上蹲去。
杨森则叼着香烟,看着对面如同被激怒得斗鸡一样脸色狰狞的魏善光。
魏善光扯了扯领带站起身,保镖帮他拉开座椅,魏善光迈步朝外走去,身旁的律师莫纳理则拎起公文包紧随其后,魏善光边朝外走去,咬着雪茄的嘴边说道:“给我查清楚长生行所有店铺的资料,再查清楚死了姓杨的,哪个店面好处最大,我叼他老母,让我知道是哪个把我祖父坟墓挖开,我要他全家活埋呛死在屎坑。”
“我这就去卫生局查相关资料。”莫纳理在旁边说道。
听到莫纳理的话,魏善光在警署走廊内停步站定,侧过头看向莫纳理,莫纳理不解的望向自己的雇主:“魏先生?”
魏善光取下嘴里的雪茄,指点着莫纳理,一字一句的说道:“拿钱出来打点好,让卫生间的鬼佬想个合适的借口,先把嫌疑最大的几间店面给我封掉!”
莫纳理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点点头,随后换了个问题:“伦敦那边,是不是这件事通知……”
“不必了,父亲年纪大,这种事还是没必要再让他耗费心神。”魏善光说完,大步走出了中环警署。
等外面走廊的阿潮进来,对杨森肯定的表示对方已经离开,杨森才呼出一口气,朝旁边仍然保持着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这个动作的夏洛克敲了敲桌面:“肥仔,人走了。”
夏洛克抹着脸上的冷汗,吃力的站起身,朝杨森嘿嘿憨笑了两声。
“你同那个盛嘉树,不该做棺材仔,该去拍电影做明星,戏演的像真的一样。”杨森嘴里吐出口烟圈:“接下来,就看魏善光能不能搞定我上司,由我彻查这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