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西营盘吉席街,福星茶楼。
名字虽然挂着茶楼两字,但是真正的老茶饕却是不会来这里饮茶叹戏,因为福星茶楼挂羊头卖狗肉,表面挂着茶楼的招牌,但是做的却是赌场的生意。
此时二楼一处包厢内,摆着一张宽大的麻将桌,八人围坐在桌前,正边打边聊。
打牌的是四个男人,每人身边贴身坐了个少女,各个面貌俊俏,此时全都小意柔媚的把身体半倚在男人怀中,任由男人对自己上下其手,自己则帮男人抓牌洗牌看牌,倒像是四个女人打牌,四个男人反而忙着占少女们的便宜。
“阿峰,收到消息未有?南粤七十二行总行首朱先生就快来香港,你是香港长生行公认的行首,是不是早早准备些厚礼,等他到了之后过去拜山?”坐在包厢主位上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者,双手不住在女孩胸腹间游走,嘴里笑吟吟的朝坐自己对家的青年问道。
被他叫阿峰的青年,年纪在二十八九岁左右,一身西装,身材伟岸,五官样貌也还算端正,只是一双眼睛过于狭长,让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阴鸷,此时听到老者说话,他懒散的活动了下脖颈:“别笑我啦,兴叔,朱先生那些人是赚大钱嘅,过来香港也是同银行,金行,丝行那些大佬见面,哪里会在意你我这种小生意人,南粤七十二行,从七十二行成立那一日,长生行就未被人瞧得起,我何苦去找难堪?虽然七十二行和九龙华商总会的确给我送了请帖,不过到时打发其他人过去充数就是,对了,兴叔你有没有兴趣?”
阿峰本名杨震峰,虽然年纪轻,却是香港最大的中式殡仪馆,福禄寿殡仪馆的老板,祖上几代都是在省城广州做长生行生意,到他父亲时,迁来香港定居,凭借祖辈积攒的业内名气和交际手腕,父子两人用十年时间,几乎垄断了八成香港富贵华商和知名华人的葬礼生意,也被香港长生行从业者公推为业内龙头,也就是刚才兴叔说的,长生行行首。
老者不屑的说道:“我?算啦,一把年纪过去热脸贴人家那些大豪商的冷屁股咩?喂,圣爱修女医院的医生话我知,唱粤剧的七叔就快撑不住,这种生前红遍南粤的戏子,死后肯定要风光大葬,香港一共五家殡仪馆,三家鬼佬的不用想,七叔一定不会按照鬼佬的葬礼来办,就是你我两家咯,到时候我让人接下来,大家一起做。”
“兴叔,你不会这么大方吧?”杨震峰楞了一下,看向对面的兴叔:“你的五福殡仪馆向来都是唯恐被我收到风,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咩?”
被杨震峰称为兴叔的,本名叫做段福兴,算是香港殡葬行业的二号人物,名下的五福长生殡仪馆,承包了香港另外两成华人富商和上流人物的殡仪生意。
整个港九,自家生意能称为殡仪馆的,只有包厢内的杨震峰与段福兴,其余那些长生店,只配接些两人没什么胃口的小生意勉强维生。
“有钱一起赚嘛,喂,我听说你准备在九龙开个福禄寿殡仪馆分馆出来,大家合作好啦,大不了你占六成,我占四成。”段福兴也懒得再绕圈子,干脆说出了心中那点儿盘算。
杨震峰咧嘴嘿嘿笑了起来:“我就猜到兴叔你不会白白便宜我,现在世道太平,我也只是落手闲棋,提前布局而已,能不能赚钱,要看九龙以后是不是真的会旺,兴叔有兴趣一起搞,当然冇问题。”
“我就说阿峰最会做人,呐,七叔的葬礼,我分你一半。”段福兴脸上浮现出笑容,开口说道。
杨震峰推开面前的麻将牌,牌面是清一色,他语气平淡的说道:“兴叔,七叔的葬礼,不用你分我一半,我两天前就让手下的人同七叔的二儿子文廷智谈妥,文廷智收了我五百块,保证葬礼会由我的福禄寿负责,仲有,这把牌每位二十四块,唔该。”
“又被你抢先一步?”段福兴脸色一变,随后数了几张钞票丢在桌上,嘴里郁闷的说道:“医生对我的人讲,最少还要一个多星期才会咽气,你动作太快了吧?”
杨震峰点了支香烟,探手抓起桌上的钞票,塞进身边女人的领口,顺便在对方身上上摸了几下:“做生意嘛,当然勤力些。”
话刚说完,外面一个伙计敲门走了进来:“杨老板,您店里的平伯要见您,现在在外面候着。”
“让他进来。”杨震峰示意女人继续抓牌,自己朝后仰靠在座位上,门外,福禄寿殡仪馆工作多年的平伯走了进来。
“平伯,有事打发其他人来就好了,自己干嘛这么辛苦,亲自赶过来。”杨震峰亲自端起手边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欠身的老仆,开口说道。
平伯快步走到杨震峰身边,没有去接茶杯,而是俯身在杨震峰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杨震峰本就狭长的双眼顿时一咪,如同毒蛇受到刺激,随时准备暴起伤人:“偷鸡偷到我头上,问清楚是哪家店,然后告诉花柳龙,就话我今晚想看到那家店放焰火。”
“明白。”平伯欠着身,快步退了出去。
杨震峰端着手里那杯茶突然冷笑两声,段福兴边摸牌边问道:“阿峰,咩事呀?”
杨震峰抬起头看向段福兴:“冇事,不知哪里冒出来只鬼,闯我的法坛。”
“哇,那不是死定咗?”段福兴幸灾乐祸的说道。
杨震峰吐出一口烟雾,烟雾缭绕中,他阴阴的开口:“长生行有长生行的规矩,没看清对家就敢截胡,不超度它,点样做长生行的行首。”
……
盛嘉树把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钞票取出来又数了一遍,早上出门时还有二百七十五块巨款,现在则浑身上下只剩下二十三块五毫,想着曾早上出门时说过要帮阿鸠买烧鹅,对小孩子说过的话还是要说到做到,所以盛嘉树硬着头皮去了尖沙咀夏记烧鹅店,花了四块港币买下半支烧鹅。
拎着烧鹅站在街边,犹豫再三,盛嘉树还是打消了省些钱走路回店内的念头,这一天本就已经很累,钱已经花了许多,不差几毫钱的车费,所以伸手拦下辆黄包车坐上去,吩咐对方送自己回通州街。
不敢一直坐到店门外,怕被裴美玲撞见教训自己,所以在街口就让车夫放下自己,盛嘉树拎着烧鹅,自己朝寿仁长生店走去。
走到店门外,就听到裴美玲的声音在店内响起:“管账,选料,搭棚,挑师傅是不是都做得?”
盛嘉树一愣,看起来裴美玲还是清楚,长生店只有自己一个伙计绝对不够用,所以这是又在面试新人。
“做得,做得,其实我早几日就该来见玲姐,只是想着空手来有些寒酸,也想显露些本事,所以这几日整天盯在圣爱修女医院,想要带着单生意来见你……”一个让盛嘉树耳熟的声音响起。
盛嘉树站在门外停住脚步,听着里面的声音继续说道:“结果我出卖色相,总算得到个消息,唱大戏的七叔住在那家医院,仲就快咽气,所以我走遍港岛五个殡仪馆,连各家店面价格都查清楚,想着只要抓住机会接近对方,就一定能拿下这单生意,结果……结果……我被个扑街骗咗!”
“不会这么邪门吧?”盛嘉树在店门外悄悄吸了口冷气,自言自语说道。
阿鸠从店里似乎闻到了烧腊的香味,迈步走出了店门,刚好看到立在店门旁边拎着烧鹅偷听的盛嘉树:“蟹哥!你返来啦?”
盛嘉树脸上露出个笑脸,把手里的烧鹅递给阿鸠:“答应你的烧鹅,叫玲姐切好开饭。”
“好呀,谢谢蟹哥。”阿鸠被盛嘉树揽着,两人一起走进了店内。
即使在店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夏洛克那个油腻肥仔转身看向自己,盛嘉树还是郁闷的做出惊讶表情:“哇,玲姐,有新人来见工?”
“拿到钱就大手大脚,换了身衣服等相亲呀?”看到盛嘉树花钱换了身黑色青年装,裴美玲开口说道。
“扑街!是你!”夏洛克看到盛嘉树居然出现,顿时整张脸的肥肉都激动得抖了起来,怒瞪双眼挥着拳头就要扑上来:“就是你骗我!”
盛嘉树立在原地不动,双手揽着阿鸠,看到夏洛克扑过来,他转身背对夏洛克,护住阿鸠,嘴里说道:“喂,你认错人啦!”
好在裴美玲不知是不是担心儿子被伤到,脚下一个进步叼腕的动作,左手抓住夏洛克挥出去的左手手腕,右手手掌托在夏洛克腰间一个发力,把夏洛克横推了出去,皱着眉看向夏洛克:“你发昏呀?无缘无故突然动手打人!”
“玲姐!就是这个扑街!我……”夏洛克怒视着盛嘉树,嘴里说道:“我在圣爱修女医院附近晃了好几日,眼看七叔的生意就要做成,被这个扑街调虎离山,把我调走,自己却同七叔的人订了文书,承办七叔的葬礼!”
也许是七叔文平恺的名气过于大,盛嘉树明显听到裴美玲喉咙处咕咚一声响,明显吞了口口水,不敢置信的望向自己,语气狐疑的问道:“你是讲阿蟹,承办了七叔的葬礼?”
“化成灰我都认住是他!”夏洛克抹了下脸上又急又气而冒出的虚汗:“给我些甜头,骗我跑去港岛殡仪馆打听西式葬礼的报价,他自己却跑去同七叔家人谈,让七叔家人最终把葬礼交给了他负责!”
裴美玲看向盛嘉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盛嘉树看看裴美玲,又看看夏洛克,从自己上衣口袋取出一份叠好的文书递给裴美玲:“严格意义上讲,不只是葬礼,连同选墓地,订吉时,以及葬礼后的解秽酒和尾七脱孝的缨红宴,都是由你来负责。”
裴美玲怔怔的接过这份合约,盛嘉树点了支香烟,朝仍未回过神的裴美玲继续说道:“对咗,你现在多了两个身份,一是被七叔逐出师门的亲传弟子,二是东莞长生行的大阿姐,靠着这两个身份,我才把这单生意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