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曼玲搭最早的班机飞去了法国,携行李出门的时候天都还未亮,等表弟与继子梳洗完毕,对面坐上餐桌用早餐的时候,她已经带好丝绸眼罩在机上补眠了。
归功于她昨日胡闹样的接风宴,齐谨逸硬是熬到晚上十一点才收拾完送来的行李,早上七点半又被管家叫醒,说早餐准备好了。他不想太给凌家添麻烦,强打精神起了床,时差也因此稍微调整过来了一点,剃完胡子,沾上香水,整个人便显得清爽许多。
昨夜他说完话就自顾地回了房间,并没理凌子筠的反应,原以为今早见他会被泼咖啡,还特地穿了旧衣下楼,看来是他低估了小孩的心性。说来也奇怪,凌子筠除了说话难听了点之外,连门都没对他甩,早上问管家,说那碗杨枝甘露和石榴也都被吃完了。
齐谨逸想了想十七岁时的自己,所到之处硝烟漫天,觉得真该要夸一声凌子筠懂事乖巧。
酥脆香软的可颂包送进嘴里,又喝热朱古力。他吃着无甚新意的早餐,见坐在对面的人正冷眼看着自己,便笑着跟他打招呼:“早晨。”
凌子筠没有应声,打量着一夜之间气质遽变、如同焕发新生的齐谨逸,思维往不太健康的方向发散,把自己想得有些反胃,脸色都发白,横了一记眼刀过去。
尽数收下小孩的敌意,齐谨逸又被激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伸手叩了叩桌子,“成绩单。”
那边正在切香肠的刀重重一歪,在瓷碟上划出一道尖利的噪音。
“曼玲去了法国,按她旅行的习惯,不知要几时才回,”齐谨逸淡定解释,往面包上抹牛油,“管家说明天就要交,反正不签字被处罚的是你,不关我事。”
“我找管家签字也是一样,老师不会知道你是我家长。”凌子筠冷静地指出盲点,“而且你也不是我家长。”
齐谨逸耸耸肩,“是不是另说。昨天回房后我与你老师通了电话,莫老师说你这个学期成绩下滑很严重——”
又是一声金属与瓷碟摩擦的噪音,他顿了顿,捏了一下耳垂,无视这无礼又孩子气的举动,继续道:“还有你抽烟的问题,我们也需要谈谈。”
他本来就不喜欢看到小孩子抽烟,装模作样,阳痿早泄。
凌子筠狠狠把碟子一推,煎蛋上淋着的酱汁溅到了桌子上,齐谨逸拿餐布替他擦了,看小孩冷着脸,动作烦躁地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拍到他面前。
管家很有眼力地拿了钢笔过来,他运笔流畅地签完,又看了看上面的数字,“还可以,不算特别差,再——”
话说一半,纸张就被抽走了,抬头时凌子筠已经拎着书包出了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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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生,今天您是否要出门,在家留用午饭吗?”管家问。
“不用,我回齐家请安。”齐谨逸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背,一大早就要教育小孩,真是麻烦,幸好他这辈子都不用考虑这个问题,管管凌子筠权当体验生活,“曼玲落地后你让她发讯息给凌子筠报平安,她肯定不记得,怕他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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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哥加上几个堂兄弟都跟他差不多年纪,关系又亲近,听到他一下飞机就被曼玲叫走,都笑得捧腹,连连说幸好没去接他的机。
一帮人喝早茶喝到下午两点,以齐谨观为首的事业型选手都回了公司,剩他和齐骁齐添三人闲得没事做,开车兜了几圈风之后就跑去齐添家里打游戏机,晚饭外卖一人一份牛腩叉烧双拼送柠乐,等几位大哥下班一同去吃宵夜。
“小孩子就是难管教。”齐谨逸一边搓手柄一边抱怨,“还以为我吃曼玲的软饭,叫我滚。”
齐骁耸肩,语气不冷不热,“曼玲就算真的把情人带回来又怎样,可怜她二十几岁就守寡——”大家都总是向着曼玲,纵容她的天真率性,但也不会太失偏颇。他慢慢拿吸管把柠檬片在杯子里搅烂,“不过那个小孩,才几岁就没了妈妈,没几年又多了曼玲这个后妈,过多几年凌景祥又车祸……曼玲连自己都管不好,怎么去管小孩?同岁的小孩早都出国读书了,剩他一个国内,都好可怜。”
齐谨逸没出声。这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对凌子筠那么好脾气。事实上,以这种背景作前提,凌子筠已经称得上乖小孩了。再说,毕竟是他闯进别人主场,曼玲又不把话说清楚。
况且他也没解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就像有层膜阻住了他的行动,告诉他不解释才好,才有趣,他又向来是个随心的人,自然跟着潜意识去动作。
他找空档拿过齐骁手里的柠乐喝了一口,又放回他手上,“反正曼玲至多留我住几个星期,无所谓了。”
“是,反正你又不会有小孩,就当做善事,帮凌家教教小孩咯,体验一下当爸爸的心情。”知道齐谨逸懒惯,齐骁帮他点燃一根烟递过去,听见他说“他还问我床上功夫好不好”,一下笑得手抖,烟灰落了一身,声线颤颤地说:“你让他跟你在床上试试,不就知道好不好了?”
齐谨逸手蓦地一滑,一个连招被中断,终于被齐添抓到机会赢了一把,在齐添的欢呼声中暴起按倒齐骁,与他笑笑闹闹一会后又推开了他,起身去拿车钥匙,催促二人道:“走了走了吃宵夜,快去热车。”
脑子里的画面却不受控地闪回了凌子筠在他面前扯松领带,嘴角挂着几分挑衅的笑,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说:“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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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大少们都没什么少爷架子,站得起来坐得下去,几个人坐在马路边拿竹筷塑料叉吃肠粉,一人送一客卤凤爪,人手一瓶冰冻玻璃瓶装维他奶,里面插着根红白吸管,谈笑风生。
齐谨逸数年未归,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话题中心,大家围绕着他交换几句近况,又提几句往事,万变不离其宗地都是在催问他的感情生活。
“林睿仪也回来了哦,今早刚下的飞机,你说他在北美待了那么久,现在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齐骁咬着吸管朝他笑。
齐谨观听到这个名字,锁紧眉头看向齐谨逸。他从之前就不喜欢弟弟的这个初恋男友,做人做事都太咄咄逼人,如果他们要再续旧情,他就要开始考虑做恶人了。
“为了什么都不关我事,”齐谨逸拍拍大哥的肩膀,示意他别乱想,“我跟他没可能。”
众人当然不信,齐齐起哄,齐懿看热闹不嫌事大,煽风点火道:“我已经把你号码给了他了,你自求多福。”
“……”齐谨逸拿沾了酱汁的筷子甩他,看他躲闪不及后哀叹自己订好才刚刚穿上的西服,心情才舒服一些,“总之跟谁都不可能跟他。”
“那跟凌子筠就有可能?”齐骁突然插嘴。
几人听到这名字都是一愣,继而七嘴八舌向齐骁追问细节。
不懂齐骁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由何而来,齐谨逸笑着骂他,余光看见几个人影推着一个人进了旁边的小巷子,转眼细看过去,不禁皱起了眉头。这里是老城区,位置又偏,几条街都以卖五金用品为主,按摩城ktv为辅,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而那几个人影又都穿着跟凌子筠一样的校服——半期学费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花销的学生,不该出现在这里。
“逸,怎么了?”齐谨观毕竟是他亲哥,看他皱眉就问,顺着他盯着的方向看,只看到几间灯光暧昧的按摩店。
齐添也看见了,起哄道:“还说别人不可能,心急到一回来就想着这个——”
无视掉众人的调侃,齐谨逸转头问齐骁:“那条巷子,通向哪里?”
齐骁是这群人里最手黑的一个,早年兴趣所致,撇开齐家背景去混黑道,对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最熟,仔细回忆了一下地形才说:“不通哪里,是条死路来的。”
“刚刚有群人进去了,”齐谨逸看了一下手表,指尖敲了敲表盘,又拿出手机拨号,“三分钟了,还没出来。看衣服好像是凌子筠那个学校的学生。”
齐添瞪大眼睛:“哗,穿着校服去搞事?没那么傻吧……”
“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会怕搞出什么事,”事不关己,齐懿笑笑,话中有几分对年轻后生的不屑,“出什么事都有父母担着,学校为了名声也会帮忙压下去,而且——同学欺负同学的话,被欺负的那个……”
“五分钟了。”齐谨逸打断他,挂了手中的电话,起身拿过他哥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凌家说凌子筠还没回家,我自己过去看看,几个学生仔而已,没什么事,你们别跟过来了。改天再约。”
都是一起玩到大的,挥了挥手就由他去了。
“不用我们过去吗,不是说有一群人?”齐添往那边望了望。
齐骁笑出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阿谨之前在英国被三个黑人围堵都打得过,几个高中生会打不过?”
“壮声势啊嘛。”齐添给了他一个白眼,把玻璃空瓶吸得呼呼响,“况且东西都还没吃完,把人带回来一起吃不就好了,还要改天再约……”
“他是怕被解围的那个尴尬——”齐懿摇摇头。他的小弟齐添在他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真是懵懂得可爱。
不过……
他看向齐谨逸远去的背影,一个连瓶盖都懒得自己拧、易拉罐都懒得自己开的人,方才那一系列动作却如此高效,对那个凌子筠是不是未免太过上心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