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不过蒋曼玲又是撒娇又是跺脚又是假装抹眼泪,齐谨逸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住下,打电话跟家里报备了一声,又请凌家的司机帮他去酒店拿行李。
“明天你叫妮妮一同过来,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一起开夜谈会,好不好?”不过一顿饭的时间,蒋曼玲就全然忘记了齐谨逸刚刚苦口解释半天的“瓜田李下”、“避嫌”、“别人会误会”、“男女授受不亲”等等等等,一如往常亲昵地摇他的手。
她比齐谨逸大五岁,比齐妮妮大十岁,小时候还能做出一点姐姐的样子,越长大却越童真,如今大家都已成年,她却还是一副小孩心性,连齐妮妮有时都会嫌她黏人,假装看不见她发的讯息,随手转发给齐谨逸让他去哄人。
齐谨逸即使习惯了她爱撒娇的性格,也不免被她摇得头疼,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齐妮妮昨天刚刚飞去了法国看展,不在国内。你让你的小姐妹陪你去扫货,不好吗?”
“都好,”蒋曼玲想了想,红唇一抿,手松松握拳砸在手心,“啊,那我也约人去法国,要是明天出发的话还可以赶上时装周——你一起吗?”
“大小姐,我才刚刚从欧洲回来,对这些又不感兴趣……你自己去玩几天,我帮你订票。”终于能把曼玲推给齐妮妮一次,齐谨逸连被她闹得胀痛的额角都顾不上揉,也不等她答话,即刻拿出手机联系朋友帮她订秀场票,又幸灾乐祸地通知了齐妮妮,祝愿她们在法国玩得开心。
蒋曼玲当然乐得听齐谨逸的安排。她已在家里长了有一段时间的蘑菇,一提到外出游玩就拿出了所有的行动力,几个电话约齐了姐妹,高高兴兴地让帮佣替她收拾行李,又忙着找人定行程和机票,完全把齐谨逸晾在了一边。
齐谨逸求之不得,溜去花园散步消食。
花园日日有专人打理,任什么时候看去都是一片繁茂。他在这片花海里走走停停,见一处柔和的夜灯照亮一片白花,花气袭人,有细蚊在灯前无规律地乱舞,他体质不吸引蚊虫,又觉得这景好看,不觉就在灯下多站了片刻。
曼玲有心,晚饭全按他喜欢的口味准备,还怕他刚下飞机就吃口味过重食物会不舒服,特地挑了清淡的菜式来做,结果有点适得其反,太合胃口反而让他吃得过多,撑得有些不消化,加上之前舟车劳顿,一时间胃里翻腾不已,教他忍不住弯下腰去缓了缓。
弯腰缓气,重新直起身时视线顺势上扬,便看见楼上一间亮灯的窗口边倚着一个模糊人影。人影脸侧一个红色光点明明灭灭,有烟气絮絮飘散。
猜也知道是谁。
他与在窗前抽烟的凌子筠对望片刻,突然起了玩心,稍稍提高了点声音:“——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
凌子筠显然没有心情跟他玩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角色扮演游戏,一根抽尽的烟蒂毫不客气地朝他弹了过去。
齐谨逸懒得躲,烟头直直打在他的肩上,又跌落在地,溅起零星几粒火花。
窗口的灯光啪地暗了下去,他看着那一小片欲盖弥彰的黑暗,掸掉肩上的擦痕,替凌子筠把燃到滤嘴的烟头踩灭,心里觉得小孩子脾气好笑,又有那么几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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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蒋大婚的时候他就来过这间宅邸,勉强还记得后厨的位置,过去问帮佣要了曼玲说特地给凌子筠准备的甜品和水果。
甜品和水果从雪柜里拿出来放上托盘,再递到他手上,还冒着丝丝冷气。
齐谨逸看了一眼,一时有些无言。杨枝甘露,最寻常不过的港式甜品,酸苦的西柚被换成了偏甜的红柚,剔透的果肉被大粒的芒果拥着,睡在西米椰浆上。
又甜又腻,小孩子口味。
听蒋曼玲煞有介事地咬重“他喜欢的甜品”,他还以为会是些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想来又是曼玲式的浮夸了。
水果是盛在玻璃盏里的石榴粒,末端也被挑得干净,粒粒晶莹娇嫩,像浅粉色的通透宝珠。
齐谨逸多看了那石榴几眼,拣了几粒放进嘴里,用牙齿剔下果肉,吐出软籽,留下满口浅浅的清甜。
问清了管家后端着托盘上楼,敲响了凌子筠的房门。小孩估计以为是管家,算有礼貌地说了请进,齐谨逸便不客气地开了门,踏入房中。
房里灯还没打开,凌子筠坐在窗台上,被窗外透进来的亮光映出一个利落的轮廓,他的气质很冷,仿佛躺倒便是一片雪盖冰川。他没看来人是谁,只低头滑着手机问:“什么事?”
齐谨逸十分有长辈的自觉,啪地把灯打开,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关灯看手机对眼睛有影响。”
灯光晃眼,凌子筠皱了皱眉,头也不抬地继续看他的手机,不客气道:“爬富人家的床对人的品格有影响。”
他的语调中其实听不出几分恶意,却也足够讨打,偏偏他说话时的咬字又有点软,磨去了话里尖锐的意味,只显得他骄纵任性,而不是蛮横无礼。像猫一样,娇生惯养,绵绵软软,爪子却尖利,挠得人鲜血淋漓,又教人狠不下心去责怪。
齐谨逸无言地看着他,觉得还真是托曼玲的福,在晚餐时将他闹得内心衰老了三十岁,才让他得以用如此平和包容的心态来面对凌子筠。
见齐谨逸久久不回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凌子筠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余光看见桌上的托盘,便嗤笑一声跳下了窗台,仰着脖子松了松绣着校徽的领带,对上了他的眼睛,问他:“吃吗?”
凌子筠的眼睛黑白分明,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澈明亮,像盛着光,随着呼吸似有潮汐起伏,直直望进人的眼底去。
往常有人站在他前面这样松领带都是另一种情况,又被他的眼望得一瞬间思维断线,齐谨逸脱口:“……不吃。”
说完才回神,意识到凌子筠说的是那碗杨枝甘露。
凌子筠摊开手,薄唇弯弯,语调轻轻,“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又没有软饭可以给你吃,也没有床给你爬。”
他的遣词用句完全不足以激怒齐谨逸,只让他觉得有趣,甚至突然就不想好好解释他的身份了。
也弯起了嘴角,他道:“凌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行,我完全可以控告你在对我进行性骚扰。”
没看凌子筠一瞬冷下来的脸色,齐谨逸走到豆袋沙发边,动作大方地往下一靠,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管家说学校要求家长给你的成绩单签字,单子呢?”
“轮不到你来签。”凌子筠磕了磕烟盒,叼了支烟在嘴边,睥睨着齐谨逸,“麻烦你快滚。”
“你可以去问曼玲,轮不轮到我来签。”齐谨逸笑了一声,掏出火机扔过去。他足够早慧,除开一帮兄弟不说,连曼玲叛逆期时逃学的假单都是他帮忙伪造的。
浅金色的都彭在空中划出一道亮色的抛物线,凌子筠没伸手去接,火机打在了他肩膀上,跟齐谨逸被烟头弹到的同一位置,又被弹落在了地毯上,砸出一声闷响。肩膀上被火机打到的地方钝钝地发痛,无端让他想起齐谨逸站在花前灯下的样子。
他问:“你床上功夫很好?”
齐谨逸被他的直白惹得差点笑出声,忍住笑答:“试过的都说好。”
“想也是,”凌子筠弯身把都彭拾起来,没有点烟,只叮叮地打着火,“不然也不会被带回家里,还给了你能替我签成绩单的错觉。”
蒋曼玲从不避讳她在外有情人的事实,只是从未把人带回过凌家,眼前这位还是第一个。他忍不住又打量了齐谨逸一眼,后者依旧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比晚餐时还要萎靡了几分,找不出任何闪光点,只有一副皮相好看。
凌子筠撇了撇嘴,这个人的存在简直重新定义了曼玲的择人标准:肤浅。
“你很怕?”齐谨逸问。
凌子筠挑了挑眉,咬开滤嘴里的爆珠,几丝薄荷味在嘴里洇开,冰冰凉凉。他把烟点着,吐出稀薄的烟雾,“怕?怕什么,你以为你能从蒋曼玲那里拿到多少钱,还是以为你能分到凌家的家产?”他把都彭抛起来又接住,打量着上面精致的花纹,“不过也是,她对情人一向都很大方,送过豪车送过宅院,难免会让人起心思。”
话里话外的不屑十分露骨。他曾撞见过曼玲前几任情人开车送她回家,开着女人送的车,戴着女人送的金劳,表情还意气风发。
“……”齐谨逸揉了揉额角。这个都彭是他年前在意国陪小妹逛街,身上找不到火机时顺手买的,但看凌子筠的表情,便猜到这不过八九百欧的小物件,竟也成了他当小白脸的佐证之一。
难道他看起来真的像是连都彭都用不起的人?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点浅浅的胡茬软软扎着指腹。是了,任谁坐了那么久飞机又得不到休息,看起来都会精神萎靡。
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是个颠簸了近二十个小时的旅人,豆袋沙发太软太舒服,生物钟与疲惫催着困意一点点爬进他的身体。
该去睡了。
他站起身,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和状态都称不上良好,却仍不想放过调侃凌子筠的机会,“那你是怕——”
凌子筠循声微微仰起头,看着站到自己面前的人,看那人伸手过来把自己嘴里的烟拿走。
那人的嘴唇凑到自己耳边,带笑的声音含含混混,一字一顿地撞进他的耳膜里,“——妈妈不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