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不怒反笑,那笑容淡若自然甚至有一丝喜悦,轻轻说:“林逸宁可夜湛然得到我,也不愿意我留在萧长律身边,使出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法我当真有些佩服他了,他和夜湛然我迟早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至于你,还记得我今日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过你的恩我定不相忘,如今我是该报你这个恩了。我想你一定想知道夏侯彻的尸骨在哪里吧?”
落儿五指成爪,像骷髅一般干枯森然朝青鸟伸过来,提剑废了落儿手上经脉,看着她匍匐在地,双手软趴趴的耷拉着,青鸟冷冷一笑,道:“你猜啊?”
“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落儿仰着头,近乎痴狂的大喊大叫。
青鸟已经无心再戏弄落儿,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她爱的人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跟自己一样失去了爱人,冷冷道:“你要报仇第一个就应该去杀路芳雪,是她将兵符和扳倒夏侯彻的证据交给了萧长律,你这般疯狂的复仇,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你当时只是夏侯彻府上一个小小的婢女,夏侯彻恐怕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不,将军他记得我,他爱我。”落儿疯狂的大喊。
青鸟抬头,眼中含着深不见底的冷酷,嘲讽道:“他爱不爱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夏侯彻的尸骨早就被烧成灰了,临死之前让你能知道心爱人的归宿,我算是以德报怨了,不用谢,我这人心地一向善良。”
“你不得……好死……”落儿睁大着眼睛,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如注的鲜血喷涌,大片的嫣红织成一匹艳丽的锦绸,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妖媚。
仿佛看到羌族全族被俘的那一天,那个人耀眼的宛如九天之上的太阳破风而来,她爱上了毁灭她家园的仇人,她曾为能被没入将军为婢庆幸,庆幸离他近一些了,她总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他,即使他从不知道她的存在,他死的时候,她的灵魂也死去了。
哈季兰本就是为心爱人存在的,没了他,世上再无她可留恋的了,也不知黄泉路上能不能见到他……
青鸟抬眸望着气绝的落儿,许久,幽幽道:“哈季兰,你爱的人正好好的睡在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梅花,有雪海,还有自由与快乐。”
夏侯彻长眠的坟冢,无忧无虑,梅花疏影。萧长律始终是存了一分仁心的,不想夏侯彻曝尸荒野,早已将他安葬。这世上,最快乐的人也许只有他一个了,至少在那里,他终于可以永远守着路芳雪了。
无法重来的人生,被迫选择的开始,不愿接受的结局,这是上苍给予众生的无奈与遗憾,死亡其实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两眼一闭,再不会被世事所扰,可是,爱还在,即使再痛,也执着地深陷苦海。
苍茫的夜色中,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青鸟借着黑暗将身影掩藏,回宫后,她先去见了悦灵,有些事总该有一个交代,可她终究是隐瞒了一些真相,只说落儿为了替夏侯彻报仇,向夜湛然透露了那晚的计划,使得夜湛然迷倒了林逸,才有之后的事端,刻意挑起两国争端。
悦灵闻言只是轻轻一笑,看不出悲喜,甚至看不出怨恨,那样平静的宛如死水的表情,让青鸟心惊。
青鸟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夜湛然,林逸,路芳雪那些伤害阿允,伤害悦灵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仔细想想,夜景恭那夜的突发不适肯定是路芳雪做的好事,他们既然这么想她做天元皇朝的皇后,她便随了他们的心意,天元皇朝三十万大军驻扎在两朝边境,很明显是一早安排好的,她知道萧长律不怕,而且早有应对之策,只是,她怎么能让萧长律背上为色误国的骂名?这骂名要背也是她来背,她已万念俱灰,唯一的念头就是复仇,红颜祸水,倾城妖孽又何妨?只要她的阿允平安快乐就好。
跋山涉水爱上一个人,即使要思念成疾,也不愿遗忘,宁死不弃。
红烛泪,更漏寒,捱不到的天明,滴不尽的相思泪。
青鸟站在紫霄殿前,看着一脸难色的段轻鸿和元福,道:“我今夜只想见见他,我想他了。”
元福和段轻鸿不由一怔,颇有些动容,他们又怎会不知皇上心中的思念,可是青鸟不惜将事态扩大也要嫁给夜湛然,虽然是出于大局考虑,可是伤的是皇上的心啊。
“你们退下吧。”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萧长律静静的站着,缓缓的说,低沉的声音藏着深深的疲惫。
殿内,青鸟细细打量着萧长律,眼中不由涌起冰凉的水雾,不过几日未见,他怎么如此憔悴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的伤肯定复发了。青鸟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
许久,萧长律近乎拘束惶恐地向青鸟挪动,悄然伸出的手贴近青鸟的脸颊,却没有触碰她的肌肤,悠长沉痛的一声叹息后,低吟道:“我也好想你,好想好想。”
青鸟的脸颊紧贴住萧长律温厚的手掌,柔荑轻轻攀附上他的手,像一株丝萝般紧紧缠绕着他,涩然道:“阿允。”
似是等待了千年,只为她一声“阿允”的轻唤,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理智瞬间烟消云散,萧长律只记得他要面前这个女子一辈子陪着他。
紧紧拥着青鸟娇软的身躯,闭上眼感受她的体温,萧长律轻声说:“霂儿,我等了你好久,我好怕你再不见我。”
他等了许久,她始终不愿见他,他不想逼她,所以选择了守候与等待,他相信她不舍得抛弃自己。
青鸟紧咬着唇,眼中写满了决绝,冷冷道:“阿允,让我去和亲吧。”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萧长律此刻脆弱的宛如一个无助的孩子,强忍痛意道:“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除了这个要求,我可以保护你。”
青鸟一把推开萧长律,狠心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萧长律,你理智一点,你想背上为色误国的骂名,我可不想当红颜祸水。”
萧长律突然一笑,惨淡的仿佛让日月失去光辉,了无生机,沉声道:“理智?在我爱上你的那一刻早就没了,你为什么就这么执着的要嫁给夜湛然?名节清白难道比我重要?我爱你,就不会在意这些,就算你死了,大不了我舍命陪你去,你怎么可以推开我?”
“我在意,萧长律,你死之前,也要下旨和亲。”青鸟攥紧双拳,竭力做出冷酷的表情,心却在滴血。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动摇她了。她的意志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坚定,他的一言一行都可以摧毁她。
萧长律真的快要崩溃,突然紧拥住青鸟,低头深吻着她,唇齿纠缠,这一吻霸道又绝望,她抗拒,他逼迫,不知是怎么倒在床上的,强势的将她压在身下,连绵的吻疯狂的落下,最终停下所有动作,指腹轻轻抚着她紧闭的双眼,指尖一片湿润,他该如何是好?
身体一阵软麻,竟是无力的倒下,不可置信的望着青鸟,萧长律生平第一次对青鸟怒吼:“你又骗我。”
青鸟看着昏迷的萧长律,潸然泪下,唇上抹着的浮梦花制成的迷药足够他睡很久,她故意激怒他,不过是为了迷晕他。
这残忍的缠绵,终究是一场诀别。
早朝的钟声响过三巡,乌云挤压着天空,隐隐一场大雨将至。
议政殿内,大臣却是一片欢欣鼓舞,因为他们的皇上终于下了和亲谕旨。
萧长律被青鸟下毒迷倒,段轻鸿被逼无奈扮成萧长律的模样上朝,只为了一道和亲谕旨。
明黄色的龙袍一派威严,冕旒层层珠帘下,段轻鸿的脸色晦暗不明,侧头看着身旁扮成太监模样的青鸟,觉得悲凉。
“云氏素娴仪矩,婉穆为心,往以才行,选入后庭,德语温柔,贤明而谦益,可为女子之典范也,特封尔为嘉宁公主,和亲天元,共结秦晋之好,以固两邦安泰。”
青鸟一字一句的念道,明明很想流泪,却发现眼泪早在眼眶中干涸,只是为什么还会心痛?为什么身体想被霜雪侵袭般仿佛凝结成冰,不断打着哆嗦?
她有什么资格后悔?有什么权利心痛?有什么理由奢求萧长律的原谅?
她想要的不都得到了吗?
当她模仿萧长律的笔迹写下这道谕旨的时候,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她已经毫不留情将他与她之间的羁绊狠狠割裂,将他捧到她眼前一颗热诚的心伤的千疮百孔。
朝臣散去,空旷的大殿是风来回穿梭的声音,青鸟听见段轻鸿冷漠的说:“段某祝嘉宁公主盛宠不衰,与嘉庆帝白头偕老。”
青鸟如同石化一般,呆呆的站着,游离的目光缓缓聚焦,模糊的视线中一丝丝逐渐扩大,将她残败的神智击溃。
像只孤魂野鬼一样似的飘荡到紫霄殿时,元福拦住她,冷笑道:“嘉宁公主,皇上说你如今得偿所愿,已是天元皇朝未来的皇后娘娘,未免你清誉受损,还请你离开。”
“他怎么醒了?他是不是强行用功解除药效了?他现在肯定是吐血了。”青鸟焦急的说。
元福道:“你若真担心皇上,就不该如此辜负皇上,如今还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干什么?”
青鸟一怔,轻轻一笑,是啊,她辜负了他。
再次回到紫霄殿的时候,天空阴云密布,风中游荡着丝丝细雨。
青鸟穿着萧长律送给她的广袖留仙裙,清丽的面容着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显得妩媚俏丽,素手清扬,一曲清音自手中瑶琴缓缓流泻,目光紧紧停在闭着的门扉。
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又冷又疼,心口的剧痛撕扯着她,视线微微迷离,指尖琴音不自觉的错了一拍。
“苦肉计?你什么时候变得跟那些庸脂俗粉一样了?”
萧长律从殿内走出,站在檐下,手中捧着一杯热茶,余光瞥过青鸟,嘲讽的一笑。
青鸟苍白脸颊溢出一抹嫣红,唇畔的笑意星河般耀眼,撑着身体站起来,拿出一只瓷瓶,放在地上道:“我是来送药的,雨天寒凉,皇上旧伤未愈,要多多保重。”
萧长律抚着茶杯的边缘,笑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朕实在消受不起。”
笑意刺眼,青鸟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般哗众取宠,他明明那么厌恶自己。
“皇上怨我恨我,我都明白,所以不会辩驳。只是我还想再见皇上一面,把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通通告诉你,阿允。”青鸟抬头看着萧长律,用尽勇气绽开一抹笑容道:“我记得很久之前一个美丽的夜晚,你抱着我躺在梨花树下,问我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姓氏,我答不记得了,你笑着对我说以后我就姓萧了,我忘不了你当时的笑容,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与璀璨夺目,我想,要是能一辈子能看到你的笑容,我愿意冠以你的姓氏,冠上你萧长律的姓氏,我点头答应的时候,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其实,我骗了你,我是有姓氏的,我姓云,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的云。云青鸟,云中青鸟,云水匆匆,聚散苦多,青鸟自古便是成全他人爱情,自己却难得圆满,这也是我的命运。我以为我可以埋葬过去,但我忘了命运是无法摆脱的,上天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让我拥有你然后失去你,我命里注定得不到你。”
当时的快乐是那么使人沉沦,如今的痛苦却是恨不得把人撕成碎片。
若所有苦厄是一场梦,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