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斌去见严骐，告诉他，矿区可能延伸到三峰市合章县甸水乡，想请严厅长把那里的采矿权也批给他。
严骐说：“郑斌，你要把勘探资料给我看。
如果合章县的矿产储量不多，我批给你问题不大。我们厅里的一位处长正好调到那里当县长。
要是储量过大，批给你就有困难，就是我跟你说的政策上的障碍。”
郑斌明白，严骐是在告诉他工作方法，在勘探报告上做文章，不能把合章县的矿产资源标明得过多，要做一些技术上的处理。
严骐拿着这样的勘探报告，就可以通过正规的程序把矿产权批给他，使他们有合法的身份。
郑斌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
郑斌又把李益怀所说的事告诉严骐：“严老师，我想请您和孙处长一起吃个饭。我怕我的面子不够，孙处长拒绝，所以想劳您大驾。”
严骐笑起来：“郑斌，老范跟我说，在他的学生中，就你的鬼心眼最多。你把心眼儿都用到我这里来了。”
“严老师，不是的。如果是一般的事情，我肯定不会来麻烦您，因为这是帮农民致富，所以我才来求您。”
“你这不是鬼心眼是什么，拿大帽子给我扣上。要是我不帮你，就成了不帮农民致富，陷我于不仁不义。”
“嘿嘿，严老师，您不能这样说我。
我做这个事，真的只是帮农民致富。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私心，那也只是我给县外贸公司找了不少麻烦，想报答一下。”
严骐没有再说什么，就给孙沐新打电话，约在晚上一起吃饭。
郑斌问：“严老师，我把勘探报告送来，是不是两处地方的采矿权可以一起批下来？”
“郑斌，勘探报告做好以后，你去找省勘探队长雷建彬，我会跟他打个招呼。你到他家里去，给他意思意思，让他在勘探报告上签字。”
梁边不是香樟省的勘探人员，他出具的勘探报告，从程序上讲，会有一些问题。如果勘探报告是雷建彬签字的，那就合规了。
郑斌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晃了一下，表示2万元。
在月工资只有200多元的年代，2万元买个签字不少，何况还有领导打招呼。
严骐看了一眼，没有态度。
没有态度就是态度。郑斌知道严骐认可了。
两人在无言中完成了这件事。
晚上吃饭时，孙沐新很爽快：“郑总，你叫李益怀到我这里来，我给他办。”
“谢谢孙处长。”
“郑总，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你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行了，不需要去麻烦严厅长。”
“孙处长，不好意思。我这次请严厅长出面，真的是怕你不给我面子，但我又实在想帮李益怀这个忙。
我在那里，李经理帮助很大。他是老外贸了，业务上很熟悉。很多事，我没有想到的，他都帮我想到了，所以我是想报答他。”
孙沐新笑起来：“郑总讲情义。我听说李益怀说，你的订单量都过千万美元了。”
“孙处长，我的第二份订单是一个手动工具的订单，一年300万美元。”
“你以前也没有做过外贸，怎么一做就接了上千万的单子。你是不是在国外有关系？”
郑斌也不隐瞒：“孙处长，我有一个朋友在香港负责接单，我在国内做，我们两人分成。”
“这样的经营方式跟我们外贸公司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他们就接不到这么大的订单呢？”
“孙处长，我省的外贸公司接不到大订单，主要是因为我省的工业不发达。我接的两个订单的生产厂都在浙江。
如果按着商人一般的做法，这个订单只会给浙江的外贸公司，不会给我们省的外贸公司。”
“浙江的出口创汇比我们省大了好多倍。”
“不过，孙处长，我看外贸公司的日子还是过的很滋润的，垄断经营嘛。”
“外贸一直是国家特许经营，就是人们常说的垄断经营。
ya片战争以前，广州有名的十三行就是满清政府特许经营进出口生意的商行，其他商家不允许做对外贸易。
据有关资料记载，十三行中最大的一家，一年收入有2000万两白银。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当时满清政府的财政收入，一年是4000万两白银。他一家商行的收入，就顶上了半个满清朝廷。
ya片战争为什么要求五口通商，就是要打破满清政府对外贸的管制。
ya片战争以后，满清政府的外贸管制基本瓦解。没有政府的特许经营，也就是没有垄断，广州十三行很快就衰落了。”
孙处长，照这样说，现在的外贸公司不久也会衰落？”
“现在已经衰落了，而且不可逆转。
外贸公司衰落，不代表外贸会衰落，外贸反而会兴旺。
国内经济发展，对外贸易自然也会随之发展。今后企业可以自营进出口，不过小企业可能还是需要专业的外贸代理。”
“县级外贸公司，即使还有国家垄断，日子也很难过。
云留县的香菇、木耳，品质好，在港澳台有一定名气。如果一个人做，可以赚钱。但县外贸公司那么多人，赚的钱都不够发工资。”
“这就是国企的问题。现在都说国企冗员，国企也很郁闷。
就业本是政府的职责，政府不承担，却要企业来承担。
还有，外贸企业都有出口创汇任务。企业已经自负盈亏了，它的目标是赢利，政府却要强加给它出口创汇的任务。
外贸企业这么重的包袱，怎么搞的好。”
一直没有说话的严骐忽然说：“孙处长，你们外贸企业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本来外贸就是政府特许经营，当然要替政府承担部分职能，有得就有失嘛。
像郑斌这样的私人老板，自然也不会有哪个政府去要求他完成出口创汇任务，没有得也就没有失。”
郑斌赶紧说：“严厅长，您不要拿我做比方。我们是拾遗捡漏，不能跟国企比。”
“郑总，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现在挂靠在县外贸公司，交一点挂靠费，就拥有了进出口权，跟国营外贸公司没有一点区别。
你就好比是戴了一顶红帽子。
你既享受到了国家政策的好处，又不需要像国企那样替国家背负包袱。”
严骐又说：“垄断这种做法很蠢。外贸那几年红火的时候，其实也没有真正赚到外国人的钱，赚的都是国内企业的钱。我听说工业部门对外贸部门很多抱怨。”
“严厅长，我也听到过这样的抱怨。但说实话，不能怪我们外贸企业。
国家把出口创汇放在第一位，那些外商都知道国内的政策，所以他们就拼命的压价。外贸公司要完成出口创汇任务，就只有迁就外商，反过来压国内生产厂家的价格。
而且你这家公司不做，多的是公司愿意做。你怎么办？
完不成任务，上到厅长，甚至到分管的副省长，下到公司经理，业务员都要挨批评。
国营企业的行为，是根据上级指示来的。你上级有什么样的指示，国营企业就有什么样的行为。
问题是企业是做具体事的。所以，意见都集中在企业层面，很少有人去探究政策上的原因。
过去说骂贪官不骂皇帝，难道仅仅只是贪官的问题吗？”
严骐笑起来：“孙处长，气不小啊。”
“严厅长，我不能不气。
去年我到北京参加一个研讨会，关于外贸体制改革的。会上有些专家教授发言，说我们外贸部门崇洋媚外，压榨同胞，肥了老外。
我在外贸公司做过业务，我们跟外商打交道时根本没有底气。
那时我们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搬起指头数一数，有几个国家跟我们建交的？在这些建交的国家里，有几个是跟我们有贸易关系的？在这些有贸易关系的国家里，又有多大的贸易量？
说话容易做事难。
算了，不说这些了。
每个时代都有替时代背负骂名的人。”
这话有点悲壮。
沉默了一会，严骐说：“我才知道，外贸垄断经营是从满清朝沿袭下来的。”
孙沐新说：“何止外贸，还有盐业专营等等，很多都是从过去朝代沿袭下来的。”
严骐感叹：“文明难呐！”
“幸亏有了改革开放。”孙沐新补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