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征北府小城始建于汉代,位于蓟城北略偏西,离城不过二十里。
小城周长不过一里,背山临水,正对着一大片平原,倒也算险峻要冲。当年后方运来的粮草辎重,常先囤于小城内,城外本有条大道,通往附近的长城及数个烽火台。
但天下大乱之前,胡人就早以归附之名迁入了中原,如今这乱世竟起于长城之内!曾经功勋赫赫的万里长城,再也发挥不出一点作用,连带着小城一起荒废了。
现如今这里林木繁茂,禽兽横行,只有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在荒草丛中时有时无。此时此刻,刘琨正带着温峤,沿着这条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
二人参加完宴会,又歇息了半晌,傍晚时分才辞行上路。正值春意盎然之际,草木尽情的吐出嫩芽,鸟雀在枝头欢快的蹦来跳去,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几只野兔慵懒的窝在草窠里,眯眼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沉沉的夕阳映红了天,将这一切包裹在金黄中。
刘琨漫步其中,恍惚间有些沉醉,仿佛又回到那河洛神都的郊外,一切陌生又熟悉。自己还是那纨绔少年,与一帮狐朋狗友恣意的喝酒游玩、吟诗作乐,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北方的春风还有些清冷,长须随其轻轻飘荡,将刘琨带回了现实。可惜了一番好景致,也不知洛阳郊外的亭台楼阁,现今已荒芜成了哪般模样。
刘琨收回了思绪,伸手指向那窝野兔,笑着对温峤说,“今晚给你母亲她们加道菜。”
“恩。”温峤闷闷的回应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
刘琨见状问道,“怎么了?莫非是因为出使江东的事,你不想去吗?”
“姨夫有令,岂敢不从。”温峤面带戚容,继续回答道,“只是我军新败,寄人篱下,正是用人之际,此时离开,心中不安,也有点不踏实。”
刘琨和蔼的说道,“不必如此,现在我力微势屈,短时间内难有大动作。此番派你南下,也是想给你找个用武之地:你素有识人之明,若是江左君臣不值得辅佐,你再回来也不迟;若是值得辅佐,你当竭心尽力,协助他们早日匡复中原,我还盼你带回南来的援军呢,哈哈哈!”
听到刘琨爽朗的笑声,温峤释然了一些,恭敬的说道,“谨遵姨夫教诲。”
见温峤息了心事,刘琨又问道,“对了,今日相见过后,你对这段氏兄弟如何评价?”
温峤回答道,“具如韩大人所言,段匹磾与段文鸯披肝沥胆,皆是真性情的好汉;段叔军却心思颇深,观其言行,对我们虽无加害之心,却不乏提防之意,相处起来还需谨慎。”
“切!”刘琨冷哼一声,一枝利箭划空而出,再看那只最肥的兔子,已被钉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段匹磾兄弟三人也坐在一起,交流着对刘琨二人的印象。
段匹磾一脸得志,略显庆幸的对段叔军说道,“怎么样?刘琨这人不错吧!幸亏我当初再三坚持,要是一开始就听了你的话,哪还能有今日结盟之喜?”
段叔军闻言不太自在,有点难为情的说道,“我原以为刘琨至少会提出些条件,本想那时再劝阻兄长,谁料他竟答应的这么痛快,真让我措手不及。”
然后段叔军聚拢起眉头,评论道,“刘琨这个人有胆有谋,志向远大,绝不可能居于人下,只怕兄长制不住他。那个温峤才思敏捷,能言善辩,也是个良才。不过还好,兄长巧施妙计,引刘琨自动上钩,将温峤打发到江东去了。高!实在是高!”段叔军边说边竖大拇指。
段匹磾闻言略显尴尬,忙解释道,“咱们帐下有谁能当使者?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更想不到刘琨会这么安排。温峤这人确实不错,看起来他是刘琨的肱骨,刘琨肯派他去江东,足以表明对这事的重视。由此看来,起码刘琨目前应该没藏什么私心,对结盟的事也应该很认真。”
段文鸯插话道,“我觉得刘大人挺实诚的,那个温峤更是有趣,到现在我还没聊够呢!明天还要去找他玩玩,带他领略一下周围的风光,让他再给我多讲点趣事。”
段叔军没好气的瞥了一眼段文鸯,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兄长切不可麻痹大意,刘琨若没点自己的心思,又何必别屯小城?咱们还是小心提防为上,他手握数千兵马,又近在咫尺……”
“有什么好提防的?”段叔军还没说完,就被段文鸯打断,嚷嚷道,“你是没看到他那点人马,装具五花八门,给我两千精骑,一个时辰就踏平了!他要是不蠢,就绝不敢异动!”
段叔军勃然变色,却没出言训斥,段文鸯一向心直口快,其言又无恶意,犯不着往心里去。段匹磾乐呵呵地止住二人,打了打圆场,这事就过去了。
段匹磾随后说道,“小时候就听祖上讲过,若无大晋朝廷鼎力支持,我鲜卑诸部怎能从匈奴手中夺下那万里草原?没有大晋,就没有我鲜卑今日之盛。我想的只是建功立业,为朝廷剿灭匈奴屠各子,刘琨官职名望本就在我之上,我倒没想过将他收入麾下。”
段匹磾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和他只是联盟关系,与之交谈甚是痛快,他还毫不犹豫的拥我作盟主,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听韩据说,这么多年来,刘琨品行一向有口皆碑。上次刘琨出援乐平,并非看不出其中凶险,但仍然拼死相救,这点我还是挺敬佩的。他只身前来赴宴,说明对我们还是很信任的,我若待他以诚心,料想他必不会负我。”
听完段匹磾的话,段叔军轻轻点点头,回应道,“兄长所言甚是,刘琨若真能诚心相待,我们获益良多,何乐而不为?但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刘琨现在虽然落魄,却余威犹在,北方晋人少不了来投奔的。咱们多留个心眼也应该,否则待他重振雄风,福祸焉知呀!”
段叔军依旧不松口,但他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刘琨或许值得信任,但他的手下却未必。
直到太阳落山,刘琨和温峤才回到小城外,右长史杨桥带着一干文武出来迎接。
见礼寒暄毕,杨桥向刘琨关切的问道,“主公,你们怎么才回来?我们都担心死了。”
刘琨轻笑了一声,风轻云淡的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段公忠勇可靠,实乃社稷之栋梁,我与他相见恨晚呐!他不是还派人送来了酒菜么?照顾的这么周到,不可谓不厚呀!”
杨桥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默然低头,回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刘琨见状颇感疑惑,正欲问询,卢谌突然嚷嚷道,“我就说嘛!鲜卑人兵强马壮,想要谋害咱们,岂会浪费那么多酒菜?杨长史,你这回可是多虑了,害的大家眼馋了一下午。哈哈哈……呃~”卢谌笑到一半,才发觉刘琨面色不善,其他人也都冷眼不语,赶紧止住了笑声,红着脸憋了回去。
杨桥自知理亏,耷拉着眼,小声嘟囔道,“我也是为了大家呀……万一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琨没有训斥杨桥,强自平复下心境后,向众人说道,“段公可信,我与温长史轻身前往,尚且来去自如,你们又有何惧?等会儿痛快吃喝,无需多虑。今天这事不许传出去,更不许再出现!”说罢拂袖而去。
温峤跟在刘琨身后进了屋,其他人则兴高采烈的准备吃酒去了,唯留杨桥怏怏。
进屋之后,刘琨余怒难消,对温峤说道,“杨桥今天干得这事,分明没在乎你我的安危,嘴上说是为全军着想,心里想的恐怕都是他自己吧!”
温峤圆场道,“杨长史遇事太急,取舍难免不周,所言却未必为虚,姨夫不必太多心。眼前最重要的,是杨长史对鲜卑人的成见,我虽早有察觉,但哪想到会这么深!他一人如此倒也罢了,其他文武怕也好不到哪去,指不定将来会酿成什么误会。”
刘琨闻言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道,“这事确实疏忽不得,我军如此,段公那里怕也好不到哪去!段公虽可信,但段叔军就有些麻烦了,其他人更说不准。得想个办法,让两军将官都领会我与段公的心思,我这边还好说,但段公那边……咱们能做些什么呢?”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低头深思,没过多久,两人皆似有所悟,齐齐抬头,对视了一眼。
刘琨面露不舍,开口问道,“唯有此途了吗?”
温峤轻叹口气,点头回应道,“怕是如此,但还请姨夫宽心,说不定是段好姻缘呢。”
刘琨撇嘴微微一笑,说道,“但愿如此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说话间侍卫来报,说晚饭准备好了,温峤随刘琨出屋入席。今天算是一场小宴,所有文武都在,刘琨趁机发话,鼓励大家不当值的时候去蓟城转转,多交几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