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儿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素言娘子。虽然跟刚给豆卢氏喂药的人一模一样的打扮，也带着帏帽，可小九儿知道，这才是真人。
“娘娘怎么样了？”小九儿急切的问，她动作有点大，牵动伤口，疼得直咧嘴。
“娘娘中风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素言娘子把小九儿按回到榻上。
“有人冒充你给娘娘喂药！开始我还以为真的是你，后来看到她拿药瓶的手，光滑如新，根本没有疤瘌，所以就知道她是假的……”小九儿口不择言，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苦恼地一皱眉。
“唉。”素言娘子幽幽叹道，看着灯花发呆。
“现在报官了嘛？是不是要查凶手？”小九儿问道。
“不能报官，也无处可报。”素言娘子平静地说。
“怎么会？那去告诉皇上啊，这么大的事，豆卢氏不是皇上的养娘嘛！”小九儿不解。
“你不懂，宫闱之中，别说养娘，就是亲生的又怎样？你身上有伤，先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就送你回去。”
“你和师傅，怎么样了？”小九儿突然想起初衷。
“我们……”素言娘子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本来，她已经答应李龟年，二人一同私奔去江南终老的，可见到豆卢氏的一刻，她就知道已经走不成。
当年她为了保全身子不会污辱，从楼上跳了下来，不想惹恼了王爷，命人把滚油浇到她的头上。她被豆卢氏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头脸胳膊都在流脓，恶臭薰人，她在等死。
豆卢氏把她带回府邸，亲手为她清洗伤口。她一天天康复了，开始还为捡了一条命窃喜，盼着还能和师兄重逢。直到有一天，她洗脸时俯身水盆，看到一张恶鬼般扭曲的脸，她尖叫一声，晕倒在地。
她没有了求生的心，豆卢氏也不劝她。她不吃东西，豆卢氏就静静坐在她的榻边辗香料。
阳光从窗棱间穿透而过，在地上打出斜斜的格子。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豆卢氏穿着素净的夏布白袍，脚上穿着白布袜，坐在小凳上，用脚踩药辗。一下，一下，药辗下发出草籽爆开的声音。
沈妍突然发现，都不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叫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个寡居的女人罢。
这时突然有婢女闯了进来，清清楚楚说道：“皇上来了。”豆卢氏就这样简简单单走出去，就像去见一个本家的侄儿。
沈妍突然发现，这个看似普通的女人，举手投足间都有无尽的力量，这正是她缺少的。她的力量也很强大，却很脆弱。豆卢氏的强大还附带着韧性。
“你说人活着为什么？”沈妍问这句话时，已经不想死了，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要我说实话？”豆卢氏那时还是会微笑的，可惜她的容貌太普通的，笑起来也算不上美，“我也不知道。”
沈妍明白了什么，宫中美女如云，豆卢氏即没有美貌，也没有才艺，只是一个简单的政治婚姻，定是青灯古佛打发残生的结局，所以她逃出来，过另一种普通的生活。
“孩子，你喜欢一个人吧？想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听着他过得很好，或是不好，或者有一天，也许能帮到他，总之，活着就有可能。”
沈妍从那天起改名素言，她要为李龟年活着，知道他的消息，听到他过得好，或者有一天能帮到他。
豆卢氏的善举为自己收获了最得利的一个陪伴，素言对豆卢氏忠心耿耿。作为报答，豆卢氏给素言最大的空间去排解相思。素言甚至找人买来李龟年宅子的图纸，照着样子修园子。豆卢氏都不去理会，反正豆卢府最不缺的就是钱，要钱，大唐天子会给，这本是最简单的报恩方式，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
本以为，感情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淡，可素言对李龟年却越来越疯狂，最后发展到跟踪他的行迹，那日的收留不是街道偶遇，完全是送上门的。
李龟年住在她亲手铺的榻上，吃她亲手做的云片糕，已经对她是莫大的欣慰。小九儿偏偏要把二人拉到一起，素言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这转折太大，她连梦都不敢梦一次。
马车上分手时，李龟年说的很是绝决，十数年积累的财富和名声都不要了，只要她，他们归隐田园，从此再不分开。
素言混乱之中答应下来，本想探探豆卢氏的口风，再做决定。没想到豆卢氏已经成了废人，她只能睁大眼睛，盯着素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素言的心里满满的愧疚，如果她没有离开，这些也许就能避免，她怎么能丢下任人宰割的豆卢氏离开呢？
但这些，对小九儿说不着，她也听不懂。
素言娘子默然无语退出门去，小九儿这才觉出刀口疼得厉害。她动了一下胳膊，忽觉得左手一阵酸麻，是攒得太紧的原故，她猛然想起，豆卢氏给过她什么东西。
果然，她的左手心攥着一个小香囊。她仔细看了看，香囊已经很旧了，是明黄色的，上面绣着龙凤图案，滚着的花边已经磨起毛茬儿，看起来年代久远，这应该是皇家之物。
小九儿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东西给素言娘子保管，可直到她被送出门，也再没见到素言娘子的面。
李龟年没在家，小九儿回到房中，到底是年轻，身体的底子好，伤口已经好多了，小九儿拿着香囊发呆，她也听说了一些关于豆卢氏的传闻，连皇上的养娘都难以自保，她这样的小人物要如何全身而退呢？宫闱中真的这么可怕？
接下来，一连两天没见李龟年的影子，小九儿以为他在宫中陪驾，并没有担心，第三天圣旨下来，召李龟年进宫。两下一对质，这才知道，李龟年失踪三天了。
小九儿心急火燎也顾不上伤口没好，一边让府上人出去寻找，一边焦急地等消息。等所有人都带回消息，李龟年已经人间蒸发时，小九儿只好去找素言娘子了，谜底只有她知道。
豆卢府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前后门都紧闭，不许人出入。小九儿怎么求见，都没有答复。一急之下，她干脆跑到后门，对着院里大喊起来：“我师傅不见了，救命啊！”
小九儿喊了十数声，后门开了条缝，从里面扔出一个东西。小九儿上前捡起一看，是个揉皱的罗帕，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罗北亭。
估计再想让里面开门已经没有可能，小九儿只好找韦青帮忙。
“罗北亭，你不知道在哪？”韦青直接叫车，小九儿忙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