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韦青的猜想,小九儿的出现,给晚宴带来了异样的色彩。今日的夜宴请的客人有些杂,有两个是生客,所以女眷设宴在里面的小厅,用薄纱隔了,寿王妃带着人在里面。韦青踌躇半晌,小九儿的身份特殊,虽然是他带来的,可只是乐伎身份,不能送进里面,留在他的身边,所有男宾的眼睛都飘过来,让他着实不爽利。
小九儿跟韦青赴宴不是一次了,也不客气,坐在他的身边,又是替他布菜,又是斟酒,韦青浑身不自在。
李瑁拿小九儿也当了熟人,并不客气。夜宴一开,主人寿王李瑁起身离席祝酒。当下的习俗是主人走到宾客桌前载歌载舞,邀请宾客饮酒共舞。李瑁是皇上和武贵妃之子,这二人都是歌舞的全才,可惜李瑁没有继承这个优点,虽然也喜好音律,歌声却令人不能恭维,偏他不自知,别人就是知道也不敢说,所以他从来谦让客气,张口就唱。
韦青坐的是第二桌,刚喝一口闷酒,就见李瑁越过第一桌二人奔他过来了。韦青吃了一惊,这是于礼不合的,众宾客也都怔住了。
李瑁过来就拉起小九儿,把韦青都撇了。小九儿不知何故,只能随着李瑁翩翩起舞,宝蓝的裙摆旋起打开,如盛开了一朵蓝色妖姬,小九儿是花中的仙子,明艳不可方物。众宾客顾不得挑礼,都大声叫好喝彩。
韦青才知道李瑁这舞是醉翁之意,又不能阻止,只能继续喝闷酒。小九儿并不知韦青心事,只是玩得开心,第一次被人众星捧月一般,也有些飘飘然了。
这边李瑁小九儿舞得正欢,忽听后面有人大声说:“汝阳王来了!”
李瑁回身一看,花奴穿着一身素白,大步过来。这个哥哥本来跟他最亲的,最近一段时间突然就疏远了,他想知道原因,不知为何花奴一直避开他。前段先是他生病,随后花奴又是一场病,想想两人也有些时候没在一处了,现在见他肯赏光露面,心中的欣喜溢于言表,过去忙拉住花奴的手。
花奴见李瑁的热络样子百感交集,只能拍拍他的手臂,尽在不言中。想来李瑁并不知苏朵与他之事,这事若细算起来,是他欠李瑁的。
“瑁弟今天好兴致,为兄为你擂鼓助兴吧。”
李瑁知花奴最近喜怒无常未必肯来,现在不仅人来了,还要擂鼓,不止是李瑁,席上众人都叫起好了。
那边早有人抬上牙床,上面放着一面羯鼓,花奴甩去身上的衣服,赤膊站在鼓前,拿起鼓锤儿试了一下音。
李龟年是当代有名的羯鼓高手,小九儿跟着学了,虽然不甚精湛,鼓声也不够有力,却别有风味。见花奴要击鼓,小九儿不甘示弱,也嚷着要抬一面鼓来。韦青阻止不及,那边真抬过鼓来。
花奴没心情理一个不知名的小乐伎,也不等她,自顾擂起来,鼓声激昂振奋,众人欢声雷动。他的心里却是又一番波动。曾几何时,也是这鼓,这是这个地方。
可,那个人,已经不在。
事发后,花奴被宁王派人直接带走,连回旋的余地都没给。他不知苏朵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在这样的家庭里,乐伎和王爷苟且,不是什么大事,可苏朵的身份毕竟不同,已经升为寿王的侧室,这就难办了。
花奴理亏,不敢辩解,想为苏朵开脱,又实再没什么好说的,他只能凭天由命。说是他重病,不过是被软禁的由头,他的病是心病。等到他重获自由时,苏朵已经化身火海了。从小到大,花奴没受过什么委屈。皇上的宠爱,给他无形的保护伞,他又不是张狂不自量的人,所以如鱼得水,在诸王中活得算是滋润。他天性恬淡,又很自律,于女人身上并不太着意,也没动过什么情,只这一次,狠狠栽下来,连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苏朵于他,就像生命中开的一朵昙花,刹那烟火,短暂又美到无以复加。其实从开始,他就没有把握去真正拥有她,所以失去时,这痛仿佛已经是旧伤,延续了很久,钝钝的,细腻绵长。他没有可以去凭吊苏朵的,他也不配,只剩下这些回忆,放在心里慢慢磨,用折磨来减轻心里的愧疚。
本来他是暗自发誓,从此不打鼓了。偏几天前,皇上突然招他进宫。原来是听了一组琴曲,心里烦闷,让花奴打鼓解秽的。
这就是莫大的讽刺,花奴这才明白,他所谓的自由,连打鼓这种事都由不得自己。鼓还是要继续,就像没有了苏朵他还是要活下去一样,突然他明白兄弟岐王的醉生梦死泡在酒里的原因了,原来,大家都在逃,只是方向和路程不一样罢,他要去哪里呢?
另一面鼓已摆好,小九儿用两根丝带把袖子结上去,拿起鼓锤儿听着花奴的音儿。
李龟年没有看错,小九儿本是极有天分的人,她虽然没学过花奴打的这套曲谱,就凭着感觉,见缝插针,纠缠而上。这两个鼓声,一个是男子的阳刚雄浑庄重,一个是极尽阴柔之美的轻灵俏皮。花奴为主,顶着节奏节节高升,小九儿凭风借力,不时还玩个花活儿,一时弯下小蛮腰,来个倒挂金钟儿,一时又如蜻蜓点水,浮影掠过,伴着鼓曲起舞,把曲和舞都做到了极致。
宴上人等已经疯狂了,待鼓声一停,就直嚷着再来。
花奴把鼓锤一掷,这才转身细看小九儿。小九儿刚已经忙出一身细汗,脸蛋上红扑扑的,鼻子上亮晶晶有几颗汗珠儿,嘴唇红嘟嘟润泽得像能挤出水来,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像惯了风月的女子般轻浮,还是纯净不带杂念地看过来,一派纯真,瞪圆眼睛仰着脸看着他,那模样别说多动人了。
花奴淡然一笑道:“好女子,不俗!”
小九儿的脸更红了,羞得跑回到韦青桌边,把半个身子缩到他的身后。本来韦青一肚子的醋意,见她这样,突然觉得好笑,气消了一半,扯下罗帕,为她擦去鼻子上的汗。
这举止亲昵,韦青并不避讳,倒让众人无语,宾主重新落座。小九儿拿过韦青的酒杯要喝,韦青抢下来,只给她一杯酸奶,见她眼巴巴看过来,才亲手端了酒杯放在她嘴边,饮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小九儿不知,她的一举一动被人看在眼中,已经把她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