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长的一个梦,有人在摇晃她的肩膀,还有人在吵,好像有人背起她,走路,爬楼梯,把她重重扔到榻上。不知过了多久,她口渴得厉害,只能勉强睁开眼睛,豆大的一个灯火在桌上摇,桌边还坐着一个人。小九儿儿坐起身,揉一下眼睛,是韦青,没错,是他!
“你走,你走,别再来我梦里了,我恨你!”小九儿恨恨地叫着,用力一下一下捶着床。他怎么阴魂不散?就不能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嘛!
韦青吓了一跳,过来捂住她的嘴,斥道:“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隔壁睡着客人呢!”小九儿却呆住了,韦青的手是有温度的。
小九儿抬着还有泪痕的脸,定定看着这个日夜思念的人,韦青被她看得不自在了,起身要走。小九儿从后面抱住他,把脸贴上去,呜呜哭了起来。
这次韦青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小九儿的眼泪仿佛流干了,她松开手,整理着衣服缩回被中。韦青这才头也不回地问:“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灌个烂醉去酒楼闹事?你师傅也不管你了?”
小九儿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低低啜泣。韦青听到了,不耐烦地回头斥道:“说过多少次,哭是要资本的,你的眼泪给谁看的?我走了。”
“我不能报考宜春院。”小九儿抽抽嗒嗒地说。
“为什么?”韦青奇道。
“我是没有乐籍的黑户,要报名就要找关系,我师傅是主考要避嫌。”
“两个傻瓜。”韦青大吃一惊,这堂而皇之的理由也只有李龟年这等愚腐的人想得出来,他摇摇头,开门扬长而去。
小九儿知道此时天已黑,坊间早就落锁关门,她是走不成了。韦青也没处可去,想来住在胡姬的房中。小九儿的心里乱成一团,一会是报名的事,一会猜胡姬和韦青在做什么,一会儿又想索性离开长安,可是又无处可去。她流一会儿泪,睡一会儿,好容易捱到天亮,急忙起来梳洗。
想不到胡姬比她起得还早,见她出门就招手让她过去。小九儿儿不明就里跟在后面,胡姬让她在楼下的桌前坐了,自己转到后面,没一会儿把热腾腾的汤饼端了上来。
小九儿有些吃惊,眼圈一红,低声说:“谢过了。”
“谢我做什么,是韦郎让做的,听你那屋有动静,就把我踹下床来,他的心肝宝贝,我哪敢不伺候啊。”胡姬没好气地说。
小九儿更加吃惊,想来胡姬不能说谎,可这也应该不是韦青的本意,不过是良心发现罢了。
小九儿回到李府,李龟年没有回家,家人也没有多说话,小九儿回到房中倒头就睡。今天报名就截止了,她的命也就是这么苦罢了。
睡觉韦青也不让她安稳,梦里又来讨厌,一会训她长得丑,一会训她不会看眼色。小九儿烦躁得把被子向地上一踢,就听外面嗵嗵敲门。她坐起身问道:“什么事?”
外面的家人大声说:“小九儿,来官文了。”
小九儿拢好衣服,趿着鞋去开门,奇道:“什么官文?”
这些时候她不止是学唱歌,字也认了不少,入眼的先是宜春院三个字,心里一跳,再细看,有些字不识得,大概是通知她去参加宜春院的考试时间。
小九儿一路小跑出了屋门,正见李鹤年过来,忙把公文递过去给他看。李鹤年说:“小九儿可以去考试了,好事啊。”
小九儿不解地说:“我没有报名啊,师傅说要避嫌。”
李鹤年接过细看,说道:“看官文,是另有州府为你担保报名的,与你师傅无干,你只管去考吧。”
小九儿喜得跳起来,问道:“师叔,这是真的?”
“你师叔都说行了,你还问什么,还不去准备!”李龟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拉着李鹤年往后面去了。小九儿呆了一会,眼泪又涌了上来,又想不通,是谁在帮她呢?难道是师傅偷着托了关系,又不像。难道是韦青?小九儿用力摇头,不可能!
看着欣喜若狂跑开的小九儿,李龟年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命吧,他想。随她去吧。
离宜春院第一轮录考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因为李龟年忙于此事,家已经不能回。小九儿参加考试需要一套像样的行头,平日里熟悉的裁缝正在赶制李龟年的衣服,没有时间打点小九儿。李龟年并未娶妻,府上也没有女眷,除了他的几个徒弟就是仆从,婢女都是粗鄙高壮的妇人,这下可真让小九儿做了难。从小到大,她都是有衣服就穿,从来不管合不合身,更别说要漂亮得体了。
她在漠阳楼就没做什么女装,不过是穿五姐不要的。到了李龟年的府上,虽然也添治了些,总归没有太出彩的,参加考试这种大事穿不出去。还有就是这两个月小九儿衣食无忧,身量又长高了些,原来的衣服穿着有些局促。
李龟年留下一大笔钱,让小九儿出去做两套像样的回来,不要想着省钱,只捡喜欢的就好。门口的车早就备好了,现在李府的人都懂,小九儿俨然就是小主人,怎么能不巴结。
东西市的绸缎庄小九儿倒是熟悉,原来在漠阳楼时,跑腿路过也会多看几眼,哪有女儿家不爱俏的。大抵绸缎庄有两种,一种是江南出产的大唐丝绸,一种是西域来的泊来品。
本土的丝绸庄里又主要是两类,一类是平民百姓穿的棉麻,价格便宜,占的比重很少。另外则是贵族人家用的丝制品,有锦、绫罗、纱、铀、绝很多种,单单是锦样又分出瑞锦和半臂锦。小九儿因为胡姬的原因,不喜欢胡商,所以绕着胡商的店,正好被丝绸庄的伙计引进门里。
小九儿转圈看了看,眼就花了。正不知所措,抬头见一幅料子从棚顶垂挂下来,又轻又薄,色彩艳丽,表面闪闪发光,说不清是绿还是蓝色在纹理间跳动。小九儿瞧得眼都直了,忍不住伸手去摸。
“哟!您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时下最流行的孔雀罗,这是新近从河北道恒州织造运来的,可着长安城长也没几匹。”掌柜的冷眼打量了一下小九儿,虽然衣着不起眼,腰间佩的玉不是俗物,打起精神亲自过来推销。
“这个要多少钱?”小九儿斯斯艾艾地问道。
掌柜的直接报了一个天价,本以为小九儿会还价,没想到小九儿实在,没经过这大场面,硬生生给吓跑了。
她又走了几家布料行,眼都挑花了。那些掌柜的见小九儿是手里有钱的,都加把劲儿忽悠她,小九儿更是没主意了。
她好容易从一家布料行脱身,远远见有一家店铺似乎新开张,很热闹,就挤过去看,突然人群中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她。她转头一看,惊呼道:“韦郎!”
韦青把小九儿拖出人群,讥笑道:“你师傅也不管管你,还是改不了爱占便宜的小家子气,这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
小九儿也不示弱,梗着脖子说:“没好东西你过来看什么?”
韦青用手一划说:“看到好大一个傻瓜!”划完圈手指正落在小九儿的身上。小九儿气得要捶他,韦青急忙闪身躲避。
小九儿看着韦青有了主意,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每天在脂粉堆里混的,对服饰见解独到,何不让他帮忙呢?小九儿也不客气,这次是她拖着韦青进了布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