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郎的车刚进宫门,天上就飘起大片的雪花来,丝丝缕缕扯絮一般。待他们到了殿外,地上的雪已经有二寸厚。早的一些皇子等在那里,都是少壮子弟,顽皮得紧,也不顾奶娘劝阻,嘻嘻笑着打起雪仗来。十八郎和他们不熟悉,就一直守在奶娘身边,寸步不敢移。
这时永王李鳞走进院子,他是皇十六子,长相奇丑,还是歪脖子,不能正面视人。那几个小王子是跟他浑闹习惯的,一哄而上,把雪团成球打向李鳞。李鳞措不及防,脚下一滑,摔在地上。众人哄笑,更把雪团纷纷砸去。
见此情形,十八郎吃了一惊,李鳞他是记得的,见过一面就不能忘掉,此时见面应该见礼才对。他略一迟疑,就迈步向前,恭恭敬敬对着形容狼狈的李鳞拜下去。李鳞错愕,众人亦不知所措。不想此时皇上正从殿前经过,全看在眼中。皇上叫过高力士,询问殿下小儿是谁。高力士答:“十八郎是也。”皇上颌首。
那边元氏看着十八郎平安归来,没摔没碰也没受寒,就安心伺候他睡下了,怎么也没想到,一场风波就在眼前。
是夜皇上睡在武贵妃处,两个枕边闲聊,皇上提及十八郎,感慨道:“稚子小儿,颇识礼仪,能成大器。”武贵妃听得心中大喜,这一夜就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心里盘算着十八郎的前程。
第二天一早,武贵妃就催着皇上下旨,接十八郎进宫抚养。皇上也喜欢这个儿子,自然想在身边常见。元氏可傻眼了,从未想过,天天抱在怀里的孩子就这么被生生夺走了。可是圣旨不能违,她流着泪打点十八郎进宫。
十八郎也知道自己有两个阿娘,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宁王府。对宫中他充满好奇,还是孩子的玩心,想到进宫就兴奋,可是见阿娘一直流泪,又心里不忍,只顾用小手去给她擦。这样一来元氏更加不能忍,抱住十八郎大哭,宁王忙劝解道:“你这样,十八郎也要上火,让孩儿好好去吧。”元氏只能忍住悲声,反过来嘱咐十八郎。
七岁尚在懵懂,十八郎进宫的第一天玩得尽兴。武贵妃也怕他突然进宫不习惯,把好吃的好玩儿的堆在他身边。虽然指派了奶娘嬷嬷,武贵妃还是不放心,第一夜把十八郎安排在自己的偏殿。十八郎白天疯玩累了,晚上早早睡下。
十八郎在宁王府时,起居饮食是元氏亲自照料的,吃喝都有度,这一天撒开了欢儿,多吃了点心,晚上就腹疼起来。午夜时分,十八郎腹痛难耐,从睡梦中惊扰醒来,睁开眼,从天棚垂下的四面红纱帐子把他的床罩在中央,身边也没有元氏阿娘熟悉的气息,十八郎突然就怕起来。
他从床上坐起身掀起帐子,陪伴的宫女正俯在桌上打嗑睡,一只红烛已经快要烧到底儿,烛光明明灭灭。十八郎不甘心,向着暗处怯怯叫了一声:“娘……”往日里,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叫,就会有元氏沉浑厚重的声音应道,“唉……”可是,现在没有。
十八郎越发慌了,他推开被子赤脚站在地上。宫里冬天是用暖炉的,此时早就熄灭了,屋子里寒气逼人。十八郎只穿着贴身的布睡袍,身上的热气一下就被抽干了。陪伴宫女睡得沉,没有听到动静。十八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夜益发的静了,他吓得不敢发出声音,就这么站了不知多久,终忍不住,使劲打了一个大喷嚏,宫女噱了一跳,抬头一看吓了个半死。忙把十八郎抱回床上,这时他已经全身冰冷。
宫女怕受责罚,不敢报告,只捱到天亮,接班的宫女过来了,她只说十八郎还在睡,昨夜无事,就匆匆去了。接班的宫女过来床上查看,见十八郎睡得深沉,也没理会。
宫中的皇子是要早起做早课的,因武贵妃特别吩咐的,十八郎刚进宫,要熟悉一段规矩才行,要睡懒觉就由他,所以宫女也没有叫十八郎起床。待到中午时,武贵妃过来看,听说还睡在床上,就有些奇怪,掀开帐子坐在他的身边,就听着呼吸沉重,再把手放在额头上,滚烫得如热烙铁。
武贵妃慌了神儿,喊着传太医,又把宫女叫来询问,一个个吱吱唔唔说不清楚,气得她叫打叫杀的。皇上闻讯也赶过来,见昨儿还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就病这么重,心里疑惑,怕武贵妃胡乱发作,也没说出来。
还好十八郎底子好,太医也是尽心调理,不出几日,病情就稳定了,只是他不绝口地喊着要回家。武贵妃自然知道他说的家是宁王府,听着就有气,自己辛苦生的儿子,不亲也就罢了,现在连娘都不想认了,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在宫中板过这脾气才是。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下来,十八郎越发跟她使性子,武贵妃也没有了好耐心,见他胡闹就严词喝叱。那十八郎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差不多是日日啼哭不止,连皇上都烦了,劝道:“且放他回去吧,大些懂事再说。”
武贵妃偏就不肯。元氏在家望眼欲穿,总算武贵妃开恩,允她进宫见十八郎。
这日十八郎正在偏殿里闹,穿着布袍子,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儿,刚把一碗粥砸在地上,又去和宫女夺瓷瓶儿。元氏风风火火从外面闯进来,十八郎乍见她,怔了一下。突然就咧嘴大哭,哇地一声扑进她的怀里。
只是进宫七天,十八郎的一张小脸就塌了一圈,眼圈也是青黑的,抱起来轻了许多。这些天元氏也不好过,眼睛哭得都看不清东西了,神情恍惚,现在搂到了心肝宝贝,又不敢放声哭,只是呜咽个不停,肩膀耸耸的。
这时皇上和武贵妃也过来瞧十八郎,见他们这样,武贵妃的怒气直冲上来,她叫元氏进来,是让她劝十八郎安心留在宫中的,她这个样子只怕是雪上加霜。
武贵妃上前一步,见想发作,袖子被皇上一扯。她在宫中虽然跋扈,在皇上这里却是极有分寸,这时见皇上虽然面上没有什么怒色,可较平日里神色凝重,知道有什么不妥,就乖乖随着皇上出了偏殿。
果然,没到殿门口,皇上就开口道:“送十八郎回宁王府吧。”说罢不由得武贵妃再开口,就转身去了。武贵妃听得心凉,又不敢分辨,只能命元氏带十八郎出宫,从此对十八郎,就淡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