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长知道这个大夫是赤脚大夫,知道话里多少有吓人要钱的意思,但现在听说发烧了才知道陆早是真的伤得极严重,也不敢耽搁,催促着马三娘:“马三娘,你赶紧的拿出一两银子,一两银子你总能拿出来的,实在没有就借,村里这么多户人家,一家借二十文也足够了,怎么也得让这丫头活下去。”
“我凭什么要借钱给她治病?”马三娘说什么都不愿意在赔钱货身上花一文钱:“要借你们自己借,我是不管的。”
杨村长也火了:“好,既然你张不了这个口,那我以你的名义去借!无论如何也应该先让这丫头度过今晚。”
马三娘:“凭什么要以我的名义去借?我是不认的。”
柳翠娥提议道:“那以早丫头的名义去借,反正都是一家人,谁借都是一样的。”
张翠花赞同:“行。”
“凭什么?谁和她是一家人?老娘才不管这笔烂账呢!”气急败坏的马三娘失了理智,一心不愿意背债务,只想着赶紧撇掉陆早这个麻烦。
于是马三娘想到了刚才陆早的提议,“村长,我要和这个赔钱货断绝关系,她欠的银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杨村长等人不敢置信的看着马三娘:“马三娘,你做事不要太过分了!”
“马三娘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一个赔钱货值得你们这么在意?你们家又不是没有人端灵摔盆子。”只要不影响自己和儿子的前途,马三娘根本不在意任何人:“这个死丫头要借银子也好要做什么也好,都和我没有关系,你们以后可别找我还钱!”
“早丫头受这么重的伤,你却要把她赶出去?你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是她自己要求的,我可是顺着她的话说的。”马三娘提醒着众人,顺道将所有的错都推到陆早身上:“刚才她说要和我断绝关系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我这是成全她!”
张翠花她们的确还记得陆早刚才说的断绝关系的话,欠下的银子都由她一个人承担,可小孩儿说的话哪里能当真?在场的人心如明镜,都知道这分明是马三娘太心狠,气得人家小孩子失望透顶,又因为发烧脑袋糊涂了才说出的胡话。
“求村长成全。”陆早又咳了起来,脸色更加苍白,“我不敢牵连娘,不敢牵连金宝,我以后会想法子还钱......”
“听到没有,你们听到没有!”马三娘嚷了起来:“是她自己求着断绝关系的,杨村长你赶紧的帮咱们做个见证,她死了之后欠下的银子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在马三娘的心里,陆早早已是个死人,就算吃下续命的汤药,也活不过今晚!
“不行,这哪里有将未嫁女儿赶走断绝关系的道理?”张翠花确是不同意的,从她的角度来看,如果陆早留在陆家,只要马三娘愿意出银治伤,陆早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若是将陆早赶出陆家,任由她自生自灭,那陆早是绝对是死路一条。
“怎么不行?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马三娘瞪着张翠花,从她嫁入陆家开始,她就和这个爱管闲事的大嫂不对付,这一斗十几年,到了今天还要和她斗!
马三娘觉得张翠花就是拿陆早的事情和自己斗,张翠花越是不同意,她越要将此事干成:“一个不孝的赔钱货,我管她去死啊?你一直拦着是不是因为你和大夫串通好了,想要坑老娘的银子?”
张翠花呸了一声:“放你娘的狗屁!”
“那你叽叽歪歪个屁?”马三娘哼了一声:“反正今儿这关系老娘断定了,这个死丫头的生死和欠下的银子都和老娘没关系!”
说罢又转头与杨村长说道:“村长你赶紧的做个见证,可不能让那丫头在老娘的地盘上断气!我家金宝年纪还小,眼睛亮堂,要是被吓到了怎么办?”
杨村长脸色十分难看,他转头看向伤得不成模样的陆早:“丫头,你要不要断?”
杨村长看不下去马三娘的作态,所以想听听陆早的意思,只要陆早不愿意,这个关系就断不了。
马三娘是生怕沾上一笔欠款:“村长你问她做什么?她懂什么?你直接听我的就成。”
杨村长冷哼一声,“丫头你说。”
“我......”陆早费力的抬手抹了抹眼泪,“因为我是个赔钱货,娘一直不喜欢我,我还是不呆在这里惹娘生气了。”
马三娘嗤了一声:“谁会喜欢赔钱货?”
这话是实在话,村里的人家就算喜欢闺女,但都越不过儿子。
杨村长:“丫头你可得想清楚了。”
马三娘道:“村长你话怎么这么多?她都说了要断,我也不强留着她,你赶紧的帮忙做个见证,免得她反咬我一口。”
陆早哭着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行吧。”杨村长摇了摇头,借大夫的笔墨纸砚写断亲书。
马三娘在旁边不停的说话:“村长,你可得写清楚,是她自己要离开陆家,要和我们断绝关系的,可不是我赶她的,你可别乱写,要是坏了金宝以后的前途可不行。”
因为之前卖女儿做妾的事情,马三娘也长了个记性,就是所有事都不能影响陆金宝的前途,断绝关系这件事说到底是陆早自己要求的,可不是她把人赶走的。
杨村长心底虽不喜马三娘的做派,但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为难一个妇人,而且的确是陆早先提出的,但亦情有可原,所以他写的是协商断绝关系,并未写是哪一方的过错。
陆早咳嗽着,“我受着重伤,一个人生活恐怕不行,能不能让二丫五丫她们和我一起。”
“想得美,你当你是大户人家小姐呢?还需要人伺候?”马三娘第一个跳出来不干了,她干脆利落的放陆早走,是因为陆早要死不活的,而且还要花银子治伤,她可不做亏本买卖。可陆二丫现在刚好长大,正是能干活的时候,将人放走了家里的活儿谁干?
“早丫头说得对,早丫头受这么重的伤,总得有人照顾她才是。”张翠花看了陆二丫和陆五丫两人,“我觉得二丫心细,照顾早丫头就挺合适的,马三娘你要是不愿意,就只让二丫一个人跟着早丫头走就行了。”
马三娘张口道:“二丫不行。”
马三娘:“怎么就不行了?”
陆五丫眼巴巴的望着陆早:我也可以照顾大姐,大姐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呜呜呜。
“大姐......”陆二丫则有些躲闪,“我......”
陆早将二人表情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二丫为什么不行?”
马三娘:“她就是不行。”她走了谁干活?
陆早:“那三丫?”
陆三丫疑惑的看了眼陆早,低着头没有吭声。
陆五丫伤心的咬着嘴唇:大姐选我。
马三娘:“不行。”
“四丫?”陆早的话刚一出口,陆四丫率先嚷到:“我才不照顾你个病死鬼呢!”
陆五丫低着头站在黑暗的角落里,不停的抬手抹着眼泪:好难过,大姐不要我,呜呜呜......
马三娘看了眼瘦瘦小小的五丫,整日就知道吃吃吃,啥活儿都不会干,留在家里也是浪费粮食,等陆早这个死丫头死了,她再将五丫领回来干活。
马三娘打好了算盘,伸手就把五丫给推了出来:“让这个死丫头照顾你!”
被推出来的陆五丫一脸懵,她可以跟着大姐走?
张翠花质问着马三娘:“马三娘你怎么这么狠心?一个病,一个小,你让她们怎么活?”
马三娘冷下脸:“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她非要和我断绝关系的?是死是活都是她们的命!”
张翠花:“你......”
马三娘见杨村长的断亲书也写好了,然后就开始撵人,“既然断亲了她们就不是我家的人了,赶紧的给老娘滚出去!”
马翠花:“马三娘你怎么这么狠?你让她们多留几天会怎样?天这么晚了,你让她们去哪儿?”
马三娘:“关我屁事!这是我家,我想赶谁走就赶谁走!”
张翠花:“你小心以后遭天打雷劈!”
“你个贱人敢咒我!”
眼见两人又要厮打起来,陆早撑着疼痛不堪的身体坐了起来,一副认命的表情:“你们别吵了,我走!”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朦胧的雨雾笼罩着整个鹿山村。
陆早躺在陆家大房的床上,听着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还有大伯和大伯娘唉声叹气的声音。
陆大富愁眉苦脸的坐在屋檐下修农具,“二弟媳妇做得太过了!”
张翠花哼了一声:“何止是过了,简直是丧尽天良,迟早下地狱!”
“他娘,你莫说太难听了,都是一家人。”
“你还把她当一家人?她这些年做的事情有把我们当做一家人?”张翠花越说越气,抹了把脸,“我为了这一家子操心操肺,你倒好,不帮着我还帮着外人说话,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咋扯这么远,咱们不是说早丫头的事儿吗?”陆大富对马三娘也没什么好印象,但男人不说女人闲话,所以打断了张翠花的话:“早丫头说下那些话怕是传到村子里去了。”
“传就传呗,她那老娘打得人都快要断气了,还不给银子医治,说破天也是马三娘不占理。”张翠花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早丫头,一下子就背了这么大一笔债,你说这可怎么还啊?”
昨夜吃下续命参药就耗费了一两多银子,今儿又换了新药,一副药就需一百文,这银子就跟流水一般的流了出去,而且这银子还全是同杨村长借的,陆早就是一年不吃不喝也还不上呀。
陆大富沉默了许久,才问:“咱们家还有多少银?”、
“咱家哪有银子?”张翠花张口道:“去年虎子娶亲花了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秋末小月也要嫁人了,冬梅也要生了......”
陆早听着屋外的对话,心底叹了口气,大伯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有点存银也是有了安排,哪有多余的银钱拿出来帮她的,就算想方设法的凑出银子,她也是万万不能要的。
更何况她的身体没有大伯娘她们说得那么差。
其实昨夜她完全不需要吃参药续命的,但为了把戏做足,她自然要多背一些债,对于马三娘而言,银子和陆金宝一样重要,马三娘宁愿选择甩开她也不会拿出一文钱给她治伤的。
抓准了马三娘爱财如命的心理,陆早才能干干净净的从陆家离开,虽然过程很痛苦,但结果是值得开心的。
陆早想了很多办法,温和型,撒泼型,讲理型,威胁型,可这些都没办法让马三娘干脆的同意,最后才想到这个最惨的法子,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日打定主意之后,陆早便去通知了张翠花请她帮忙,然后又引来了村长等人,等他们到的时候,戏就正式上场了。也幸亏马三娘是泼辣贪财的性子,也幸亏大夫是个贪财狠心的,也幸亏大伯娘刀子嘴豆腐心,要不然陆早真怕戏演不下去,到时候就白挨打了。
所幸一切都顺利。
所幸一切都值得。
陆早撑着身子缓缓的坐了起来,后背的疼痛牵扯着呼吸都难受极了,系统能让她不断气,可没办法让她不疼,只能慢慢的调养了。
她慢慢走到屋外,朝着对自己担忧的陆大富夫妇喊了一声:“大伯,大伯娘。”
“早丫头,你醒了?”张翠花忙走过来扶着陆早:“你出来干啥?赶紧回屋躺下歇着。”
陆早虚弱的一笑:“没事,我睡得骨头都疼了,想起来活动活动。”
“你这哪是睡疼的,分明是骨头疼。”张翠花看着陆早强挤的笑,扶着陆早靠着墙壁坐下,叹了口气,“小孩儿背脆,你娘也真下得去手。”
陆早淡声道:“她不是我娘了。”
张翠花愣了一下,随即长长叹了一口气。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女子不被磋磨?可像陆早这样快闹出人命的还是头一次,而且还闹得全村皆知,这说出去总归是有碍名声的。
不过那些都还远,现在最重要是陆早一个小姑娘离了家又没有地该如何活下去?
“马三娘可真不是个东西,把你打成这样,出点银钱给你治伤咋了?宁愿把你赶出门也不愿出银子,这门抠门黑心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