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北府门口,几声嘶鸣划破了寅时的沉寂,守夜的门童警醒,揉着惺忪的眼睛开门出来,走到马车前,被眼前的惨状吓的一跟头跌在地上,顿然清醒。
他带着哭腔朝着门里大叫“来人哪,快来人哪!九叔!华婶,快来呀!出事了!大奶奶他们回来了……”
转眼间,大门上守夜的人都出来了,外院的管家九叔一看如此情形,也是吃了一惊,但立刻压低声音对下人们说道:“轻着点,轻着点,赶紧把人抬进去,先把大奶奶抬到世子府,其他人都抬到前院的厢房里,要快……”
“都给我稳住,别慌!也别嚷,先不要惊动老太爷和老太太……菊香在吗?”
“我在……”一个头也没梳好的丫头应了,匆匆上前。
“你这就到太太那里去,记住,只说大奶奶回来了,生了病,请她立刻去看看……”
“是”
“哎,等等”
“……赶紧把辫子编好,太太不喜欢看人乱糟糟的样子”
“是”
……
就在众人忙乱间,没人注意到街对面,有个青衫人正飘然离去……
一个时辰之前……
令彤似在一团白色的迷雾中游走,眼前总有忽明忽暗的光晕,却什么也看不见!鼻中闻到一丝檀香的气息,暖暖的,像支撑着自己的一口似的。奇怪,其他感觉都是隐隐约约的,这檀香的气味倒很清楚。
耳边传来一个柔和却威严的声音:“你可知你犯戒?……”
令彤心想,我是被人害死的,犯什么戒?现在我晃晃悠悠的,想必已经是一缕幽魂了吧……
“弟子知错……”这是个年青的声音。
“我虽知你不忍,但她终究是凡人,入的是她的六道轮回,她的劫难自与你无关!你纵有微许法力,也不能破戒救她……上次你给她草心丹时,我就已经说过这话了”
“弟子有错……”
是青砚师父!令彤大喜过望,除了她,还有谁能救得了自己?!只是听到她被她师尊责怪,心中又极不忍。
“师尊,弟子当时在空中观其命香,虽七支皆灭,但片刻之后复燃了三支,料想她命不该绝,哪知她已被人投入深井中,许久不曾挣扎,弟子十分担忧,便出手相救……”
得知令宣二人真的将自己丢入井中,不由得怒火中烧……
“既然命香复燃,何愁她不能渡过此劫?可见你护她之心已成执念,这执念已破了你的灵盾,你才会乱了分寸,此事已损你三十年之法力,你可知道?”
“弟子知道……”
“究竟是你的心太热,想是凡根未断吧……罢了,此事就到这里,若有再犯,你就去凫丽洞禁闭吧!”
“是……”
令彤隐约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放在额头,混沌的感觉一点点消散,她慢慢睁开眼,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被她触过的额头异常舒服。
“这是哪里啊?”令彤喃喃问道,四面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就像在纱帐中一般,但光线却似星光烛火飘忽闪烁,难以捕捉。
“这里是天虞山,也是我师尊的仙庭”
令彤知道青砚是世外高人,却不想真的是神仙弟子,而且还住在这仙山之中。
“谢师父救我!……”令彤想爬起来磕头。
青砚用手按住她,“你体内的气还未运转畅通,莫要乱动……”
“等你恢复了,我自会送你回去”
令彤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另一方面是感激青砚救了自己,青砚慢慢眨了一眨眼,眸中有着不多见的暖意,从未见她笑过,这便算是微笑了。
“你命中最大的劫数过去了,此后虽仍有磨难,但凭你的心志、机缘与福报,大抵可以过的去了……我也不必再牵挂你……”说完起身,一扬手中的拂尘,令彤竟然可以站起来了!
双腿落地略微抖了一下,很快又站稳了,起身一看,却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睡在一道白光上!
“师父真的是仙人!”令彤惊喜道
青砚没有否认,只说:“回去后,莫要同旁人说来过这里!”令彤连连点头。
“现在便送你回去……闭上眼睛……”
“师父,我回去后该怎么办呢?”令彤问
“……那是你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
“哦”
“闭好眼睛,中途切莫睁开,否则会失明!”她不紧不慢的说。
令彤紧紧闭上眼睛,心中突突乱跳,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经历?突然间脚下腾空了,身体骤然轻飘起来,感觉自己似乎飞了起来,慢慢身体开始移动,速度越来越快,只听的见耳边风声呼啸,自己的衣衫也似狂风驱动的风筝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自己似乎慢慢在下降,一颗心也荡悠悠的落下,直到脚触到了地面站定后,她才敢睁眼;一睁眼却见青砚正似行云般倒退,周身似有缭绕的薄雾。
她一急脱口叫道:“师父,你不要走!”拔腿便去追,谁知腿软跌倒在地上,青砚倏然停住,衣袂和拂尘翩然扬起随即轻轻落下。
“回去吧,为师尚有一件大事要做,今日就此别过,相逢自会有期……”说完,就不见了。
令彤呆呆看着她所站的地方,只余一层淡淡的烟尘,她虽万分不舍,却也知道自己与她必不能像家人一般相守,于是,擦去脸上的泪珠,转身抬头一看,自己已在东府大院的门口,此刻仍是深夜,蝉声此起彼伏……
天棱洞中潈嵤上师坐在一张黑色的星宿椅上,背后一股无根之泉像一面扇形的镜子,汩汩的流淌下来又流回去,似漩涡一般。
他看了一眼泉镜说道:“素纸,去取血蒺藜来!”
“是,师尊”一个白衣仙童飘然而去。
“师尊……”另一个黑衣仙童唤道,却没有说下去。
“荻墨,你想问便问吧?”
“弟子只是奇怪,血蒺藜已有很久不曾取出来过了……”
“明日要用,今日自然要备好。”
荻墨也不敢再问,这血蒺藜其实是刑具,只有犯了戒规的才会用血蒺藜来刺遍周身。
“师尊,血蒺藜取来了……”白衣仙童带引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雾球走了过来,里面有许多红色的似菱角般带尖刺的蒺藜,在雾球中旋转飘荡但无论怎样都不会彼此触碰。
“今晚你同荻墨把血蒺藜铺在凫丽洞中,解封的符咒在此”说着,右手的拇指和中指一弹,飞出一个淡黄色的绸带,结成个“卍”字形,素纸伸指接过。
荻墨终于忍不住道:“师尊,师妹已经答应不再犯戒,这凫丽洞中还需铺设血蒺藜吗?”
潈嵤上师微微垂目,他身穿一件蓝灰白三色莹莹发光的道袍,他是所有的河流山川的元神,道袍上银白色如血脉一般,或急或缓流动着的便是河流之网,而不移不动忽而明灭的就是山川之印迹。
每当沉思之时,光便会暗下,蓝与灰色变深,但说话时,颜色就会变浅,激昂时,肩头恍若旭日之光,而此刻,道袍灰暗,两名弟子知道不应说话,只静静候着。
“今晚,她还会破戒……”潈嵤上师忽然开口。
“师尊……”素纸急道:“既然师尊预知师妹会破戒,方才为何不锁住她?”
潈嵤上师睁开眼,眼眸中七星旋转,淡淡说道:“青砚自小跟着趣÷阁梦,承袭了他的热血之性,我们仙界,必定要断了这个“热”字,方能真的入道”
他突然提起趣÷阁梦,两名弟子面面相觑,趣÷阁梦是潈嵤上师的大弟子,道法最高,却因为热衷于扶危济困纠缠于世事,屡屡犯戒被逐出师门,最终因为滥用法力,救了一个着火的村子里八十二人的性命,彻底激怒了天庭,被天帝刺破了灵盾,灭掉灵焰,最后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潈嵤上师自来备受尊重,是坐在天帝左手第一张京椅上的,他亲自去为趣÷阁梦求情也被驳回,辩到激烈之处,他的灵焰猛烈爆燃,火焰四溅,吓坏了天后鱼冉,引得天河冰君带卫队前来灭火才未酿成事故,当然,最终也没有说服天帝收回成命……
趣÷阁梦消亡,潈嵤大为悲恸,此后再不许人提起他。
“青砚的灵盾已微损,做了今日之事,会全然毁掉!”潈嵤上师道
“求师尊救她……请师尊允许我即刻将她带回吧!”荻墨跪下道
“我就是在救她,这次,一定要她彻底犯戒才能救她!”
两名弟子满脸惊愕。
“可曾听过,置于死地而后生?”潈嵤的白发似水中的靑荇兀自摇曳着。
“她灵盾虽毁,但灵焰却甚为纯甄,远超你二人,明日将她锁于凫丽洞中,周身刺满血蒺藜,将灵盾彻底打散……”
说到此,肩上隐隐透出黄色的荧光。
“素纸,你还记得前几日观到的九紫魁电吗?”
“是的,师尊,弟子惶恐,并不知是何征兆,心内不安!”
“明日就是九紫魁电爆发之日,三千年一遇啊!”他长长叹息,眼中的七星快速流转。
“九百九十九日后,刺破的灵盾得以重修,青砚将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从而真正升入仙道……”说完身上的光芒又渐渐暗息,身后的泉镜流动渐止。
“素纸”
“弟子在”
“明日你去捉捕青砚……”
“弟子领命!”
“荻墨”
“明日用我的钦天大悲符封缄凫丽洞,任何人不得进入!”
“弟子领命!”
“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