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除夕宴席,筵席盛大,后宫贵人皆在席中,连庄懿太后也不例外。慕北易坐上位,左右手分别是祺淑妃、宓德妃,余下诸位依次而列。如此吉利欢喜的日子,枕春也不便太素净,着绣白雪梅花样的白兔毛袄裙,梳乖巧的撷子髻,饰镶宝金梳篦。
入得赴宴的福寿台,眼中尽是脂粉花影,听的是燕燕柔语,个个精妆华裙,不得不得感叹后宫佳丽三千人。宴中尽是地衣熏暖,笙歌萧鼓,丝毫不觉半分寒冷。枕春款款入座,与柳安然相视一笑。
柳安然身着碧青二色广袖裙,轻绦飘飘,手中揣着一只精致玲珑的手炉子:“你那头走过来远,可有冷着?”说罢便将炉子往她手里揣。
枕春盈盈笑着,接了过来,果然暖暖的:“倒是姐姐对我好。”
柳安然应她,便用白瓷汤匙舀了些暖汤给她喝:“我知道你最怕冬日冷,这夜里出来吃宴,想必身子难过。喝些软骨热汤便安逸许多。”
枕春推了推:“倒不是我领姐姐的情,这是蹄软骨的汤腻腻的,我最怕了。”
“我怎不知道你吃不得腻肉,我都给你挑了。你瞧瞧,是匀匀净净的清汤。”说罢柳安然便搅了两下,果然是细细滤过的。
枕春心中一暖,谢道:“姐姐心思细腻,我自然承情。”
一旁的玉贵人忽然听得,转过头来看,见枕春吃着一碗高汤,奇道:“都说熙嫔与安嫔情谊深厚,果然如此。各位瞧瞧,连碗热汤细心备着,果然是情同姊妹。”
柳安然叫她这么一高声说,便羞赧起来:“不过顺手罢了,安妹妹怕冷。”
“熙嫔是大督护家的嫡出二小姐,安嫔呀是尚书省左丞的嫡长女,可不是乐京贵族小姐中的手帕交吗?”玉贵人轻蔑地扫了一眼座末的端木若,“可有的人呢,不知自个儿身份。芝麻大的流外官家庶出,也口口声声称自己同安嫔亲近,却不知人家安嫔把没把你当姊妹。”
端木若叫说得脸颊滚烫,鼻子酸酸的:“嫔妾不敢高攀。”
玉贵人轻嗤一声,白了一眼端木若:“我没说端木才人,端木才人这是上赶着做什么?”
枕春心中叹这玉贵人伶牙俐齿的,实在没个遮拦。不过如今她怀得身孕,自然威风,谁敢拦着她不成,只圆场道:“玉贵人说笑了,都是一宫姊妹,哪有不亲近的呢。倒是听说玉贵人这胎坐得十分好,不知是个皇子还是个公主呢。”
玉贵人便转了心思,小心翼翼护住小腹:“可不是呢,既不害喜也不累的,太医说安稳极了。倒也不盼皇子公主,只期望能平安站住脚才是。”
恣妃七月早产血崩之事,在众人心中都是一片阴影。玉贵人虽然娇蛮,但不蠢笨,如今也知道比之生下皇子去夺嫡,还不如安安心心守着腹中。不论公主皇子,只要有子嗣,就不会孤独,也不会被岁月折磨让天子忘记。
说着宫中有孕的喜事,似乎氛围便活络了些。枕春不知道周围称赞的目光里有几分真假,又有多少人心中恨着玉贵人。
宴过一半,笙歌略倦,新编的春舞也不好看。慕北易便关怀起玉贵人来,赏下来两道清口的菜肴。
玉贵人起身谢恩。
祺淑妃笑道:“这两道是鸽子浓汤和奶味糯团子,都是补身子又不忌口的。陛下这是记着玉贵人呢。”
宓德妃瞧着桌上酒水,脸上瞧不出喜怒。
玉贵人听得高兴,便连连入座尝了两口:“果然是美味,多谢陛下……”正说着,却见她身子歪了歪,那汤盏便落在了地上,清脆碎了。
“玉贵人这是怎么了?”宓德妃道。
玉贵人扶了扶案,有些疑虑惊恐:“倒也没得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目眩,小腹……小腹有些难受。”说罢她便猜着什么,看向慕北易,“陛下,嫔妾这一胎是安稳得不得了的!平日里绝不会难受才对,适才定是……是这汤……这菜……”
众人哗然。
歌舞之声骤然停止,慕北易沉色,朗声:“传太医!”
须臾,便有值班的太医进了福寿台,对桌上膳食一番谨慎检查。
枕春抱着暖炉干干坐着,腹中还觉得有些饿,心里埋怨是谁大过年还要作这些幺蛾子。这样显眼又不能得手,实在低劣。她瞧着案上汤水小吃,馋的不行,以袖掩面,悄悄吃了一块儿酥。
“李太医是老太医了。”宓德妃拨弄着指甲,斜眼看着,“以前还治好过太后的头风。你可要好好检查,到底是什么,让玉贵人觉得不适。”
李太医回道:“陛下,膳食并无不妥。玉贵人这胎稳健,按理不会有这些不适。臣已切过脉了,玉贵人略有伤动胎气,但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了。”
玉贵人一听,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缓缓坐了下去。
“伤动胎气?”慕北易俊眉一抬,“好好的怎会动胎气?”
“卑职也不知晓。”李太医伏地请罪,顿了顿,鼻翼一动,“臣倒闻出了些淡淡炙药之味,不知是不不是殿中香炉有不妥之处?”
慕北易拍案:”给朕查。”
便有数十个宫人上前,将宴席之中所有香炉翻开一一检查,又请李太医过目。
宓德妃脸上不好看,请罪道:“臣妾是谨慎排查过的,都是寻常安全的暖香,若惹得玉贵人不适,还请陛下降罪。”
慕北易扫她一眼,不说话。
天子的沉默使众人都有些害怕起来。
李太医少顷回禀:“陛下,香炉无有不妥。”
慕北易缓缓下座走得两步,睥睨着李太医,声音冷冷:“你口口声声说玉贵人动了胎气,又说空中有炙药味道,却一无所获。你可知欺君如何发落?”
“卑职……的确……”李太医声音透出惶恐之态,“的确闻见的。若不是香炉……还有……”
“可不是还有手炉!”玉贵人忽道,“祺淑妃娘娘、雅婕妤、珍婉仪还有安嫔,不都抱着手炉吗?”
这言下之意,是有人故意谋害。枕春一愣,看向怀中的温热手炉。
李太医听了幡然醒悟,似抓着救命稻草:“自然是的!卑职闻着,味道是从这边传来!”他脊背一直,骤然指向枕春。
枕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啷当一声,慕北易拂袖扫下她手中暖炉。炉子中燃烧着的炭屑倾泻而出,稀疏落在她手背上:“啊……”枕春吃痛,惊呼一声,疼得跌在地上,手上尽是通红出血的细细烫伤。
李太医连忙膝行上前,将熄灭的灰烬捻在手上略嗅,立即回道:“陛下!就是这个了……这不是寻常银炭,是烧过的樟树脑!”便急急邀功,“这樟树脑驱虫通窍,闻得久了能引胎气不稳,是一剂落胎药啊!”
枕春耳边一轰响,便见玉贵人一记耳光落在自个儿脸上,火辣辣的。
“你这毒妇!”玉贵人惧得泪水涟涟,凄然道,“我可有得罪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