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唐姝幽怨的期盼的眼神,我们高傲的将军终于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单膝蹲下,伸出来另一只手。那只手隐隐约约青筋凸显,颜色却很白皙,唐姝面带感动的伸手探了半天才抓到那只手,指腹间粗砺的磨砂的质感,是常年练剑的手。
唐姝竟然觉得不好意思了。想想她一个姑娘女扮男装独身进了军营的男人堆,这会竟然对一个刚刚还恨得牙痒痒的人感觉气血上涌脸颊发热?
幸而这夜色深沉,一切萌芽的温情尚不可见。
唐姝这时用力一拉那双手。意外发生了……威武的石将军本来估量这唐姝身材娇小的模样就没有太用力,不,就根本没有用力!若不是他太大意就是唐姝实在太重了。唐姝使劲拉他的一刹那自己居然一个重心不稳连人带罐一起掉进了洞里!而且还趴在了唐姝身上?!若不是月黑风高,这一世英名可真是丢的渣都不剩了……
石胥赶忙站起身来,他刚才不小心压在她身上的时候,觉得这身体……竟仿佛是个女子?他这时细打量她,不论容貌还是身段,声音,竟都像个女子?然而石胥竟然感到一刹那的喜悦。那一双眼睛有一丝慌乱,然而面色仍旧不为所动,只是强作镇定的说,"是因为你太重了。"
唐姝站起身撑了撑自己先是摔散架的,后有差点被压散架的骨头,默默的看了看天空,小声的嘀咕说,"你是将军你说什么都对。"眼睛一瞟看到石胥腰间的那一个深褐色的陶罐。便指着问,"那是什么?"
"为把你扔在这给你赔礼的酒。"石胥瓮声瓮气的说。将那陶罐解下别扭的递给唐姝。
唐姝想起刚才诅咒他掉进坑里的话……
"你还要不要了?"石胥钓她胃口似得晃了晃酒罐,清越的声音从中穿出来。
"哎,早知道就不胡说八道了!"唐姝气呼呼的跺了跺脚,一把拿过酒罐,豪气云天的说,"当然要!"末了顿了顿又哭丧着脸说,"将军你果然是个好人,对不起我不该拖你下坑的……"
"……"这个小伙头军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月色寂静,蝉声啁啾。
唐姝在几次尝试之后再次认命。抱着手里的酒罐,毫不顾忌的坐在地上,大声说道,"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又转头看着站着一动不动的石胥,"你要来点吗?"
石胥摇了摇头,等到她喝的酩酊大醉时终于忍不住说,"我会轻功……"
"啊?"那你不早说?唐姝脸颊因酒醉而绯红,一脸惊愕的看着他,白衣染了泥土芬芳,容颜涂上月色柔光。唐姝有气无力的想,我怎么会有这种将军?
要是有一个原因能让我们的大将军这样,一定是因为,某人急着爬出洞的样子太有趣了……
石胥躲避开她的目光,说,"要我把你带上去吗?"
"当然要!"
"给我手。"
唐姝乖乖的把手递过去。
石胥一个转身就将她的手揽在自己腰间,一只臂膀稳稳抓着她的胳膊,淡淡说,"准备好了。"
唐姝感觉一阵奇异的感觉,自己就像鸟儿离开巢穴一样离开了地面。突然的悬空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心紧紧的提起来。身边的人身上有一股阳光下青草的温热气味。不是知是酒醉熏染,还是青草香,唐姝觉得脑子像飘在云端一样。
只一刹那,大地结实的触感又回到了脚下。
唐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一个趔趄向前闪了一下,顺势跌出了那个怀抱。
“我刚才是飞上来的?”
“……是我带你飞上来的。”万年铁脸此刻竟然也会开玩笑了,若是被顾间莫见到定是要打趣他的。
“你怎么办到的?”唐姝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的看着他,“我一直以为轻功是骗小孩的!将军,你是在太厉害了!”唐姝走在他前面约一米处兴致盎然的说着,时不时回头看着他。他走得很慢。
石胥闻言竟然轻声笑了。那笑很淡,但是摄人心魄,叫唐姝一时竟忘了自己问了什么。石胥并未注意那内心的不能惊觉的一丝波澜。从此日日夜夜,将羁绊与他。
这时天已微明,启明星发出淡淡银色的光芒。远处穿来锣鼓声。是从军营的方向传来的。
“要集合了。”他说。若唐姝这时回头,恰好那一丝失落会落入她眼里。
“这么快呀……”唐姝又像是想起来什么,“那个,那群黑衣人怎么办呀。”
“会有人去处理的。”
“要杀你的是什么人?”
“一群不中用的人。”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不让人觉得寒冷,可也不带一丝温度。就好像那些血液此刻该已凝固的冰冷的尸体,连草芥都不如。
唐姝此刻醉意全消,闻言清醒了许多。她在这里只是一个伙头兵,也只比那些死人强一点罢了,最好什么奢望都不要用,毕竟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唐姝想。
唐姝这样想,不禁感到失落和悲哀。一路上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有渐渐明亮的温暖的日光,在驱散一夜后的潮气和黑暗。
再离军营不远处的时候,早有眼尖的人看到了石将军。
“石将军!”这一声简直要震落巢中的鸟儿。只消一会石胥就围满了人,将唐姝挤的连石胥的头顶都看不到了。没有人问她为什么在那里。就算是问‘为什么你会和石将军一起出来’的人也没有。
唐姝觉得小腿处有一丝凉意,低头看时,原来是走回来时被露水沾湿了。
她还是一个小小的,无人问津的伙头兵。
唐姝吐出一口气,她反复的告诉自己,伙头兵也有伙头兵的骄傲,行行出状元嘛。再者谁说我就是一辈子的伙头军了!等我找到机会,我还要去造盐,当个盐商!本国第一盐商!
想到此唐姝不禁轻快了许多。
远处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滚’过来,是丁宝。丁宝看到她高声喊道,“你跑哪去了这是,回来给我炒菜!”
“好咧!”
离她百米处,那个众人簇拥中的身影回头望了望。
到了约莫巳时,各营已大致准备齐全,浩浩荡荡约有五十万人一齐向北行进。唐姝所在的伙头军处于最后面的位置,只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壮阔如斯,令人心生澎湃。然而唐姝无心欣赏,队伍已经路上行走了大半日,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唐姝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武副见此便走到她身后,说道,“你要休息一下吗?”
“算了……”唐姝有气无力的说道。声音就像蚊鸣。
“你不应该来参军的。”武副语重心长的说。
“为什么?”
武副十分诚恳的带着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她,不急不徐的说道,“你太虚了。”
“……”
至晚时,黄昏的妍丽光芒渐布满天际。
大家在暮色之中安营扎寨,唐姝拖着两条酸痛的腿在搭好的帐篷里从这一口跑到那一口锅。四周升起雾雨一样是青烟。
在军营分布的最北方,石胥研磨于砚,四溢的墨香顺着那一笔行云流水,凑成一串浑然大气的楷字:直道相思了无益,未防惆怅是轻狂。
一旁的副将李胡纯看着这位平时不言语不说笑的将军今日竟然犯起了春闺的惆怅,不停摩挲着一把浓密的黑胡子,不解的问,“将军何故有此意?”
石胥侧过脸,帐篷外柳树抽芽,点点新绿。“随便写写罢了。”
第二日早晨天未亮,大家就收拾行装出发了。
每日都是这样,都是一样的漫长。
直到半月后,唐姝摸着不能沾地长满水泡的双脚,像一条再难翻身的咸鱼一样翻过身,无比哀怨的叹了一口气。
“给你药。”武副伸过手,双指间夹着一个绿色的小圆瓶子。
“哎,哪里来的?”
“反正是人给的就是了,总之不知道你哪来的这种好运气。”
唐姝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石胥的身影,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低声叹,“这怎么可能呢。”
武副没有听到,还继续说,“还坚决不让我告诉你,真是真真正正的做好事不留名啊!”
“……”唐姝双手一拉,把整个人蒙进被子里。
把武副的那句“明天差不多就该到了。”隔成遥远的破碎的声音。
夜色的深沉中,自有它万种风情。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武副去喊唐姝起床。灰色棉被下的人只露出半张通红的脸,一动不动。武副将手探上她的额头,烫的厉害。武副叫了她几声,棉被里的人却半点反应也无。简陋的帐篷外是喧沸的声音,有人喊他,“快走了!赶紧收拾收拾,不要掉队了!”武副随意的向外面应了几声。他摇了摇唐姝,“唐姝?你能起来吗?”
唐姝睁开无力的眼睛,胡乱的点头,强撑着要坐起来。武副见她艰难的模样只好作罢。
“你等一下,我去找丁宝,看能不能先在这里歇息一阵,等好点了再走。”说罢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什么?唐姝病啦?”丁宝的大嗓门带着浑厚的气息传至方圆数十里,一个正在指挥打点的魁梧的男人走了过来,右脸颊一颗大痣分外惹人注目他一脸不耐烦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丁宝如实相告,惴惴不安的看着眼前的长着到大痣魁的梧男子。他是专管这几个营的营长,恃着自己的舅舅是当朝宰相而狂,一向是让人见之就退避三舍的。果不其然,那大痣听了丁宝的话,冷哼一声,“这么说难道是想当逃兵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