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翩翩跟随无双、阿坞姐妹来到黑木崖,眺望着黑木崖顶峰,柳翩翩诧异地问:“你说黑木崖上真的有黑雪莲吗?”
无双点点头:“是的,这黑雪莲盛开在悬崖峭壁之上,500年才花开一次,每次只盛开三个时辰。黑雪莲的花瓣在艳阳下晒干以后,磨成粉末,熬成汤药,可以治疗百病,正因为珍贵,所以采摘不易。”
“可以治疗眼疾吗?”
无双缓缓点头。
柳翩翩想起了飘零江湖的瞎眼母亲,虽然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但若收纳黑雪莲粉末,与母亲重逢时就可以为母亲治疗眼疾。这一生母亲历经磨难,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为母亲尽这一片孝心。
她仰头看着那高耸入云的黑木崖顶峰,说:“好,我要攀上去,我要采到那黑雪莲。”
她拿出攀云绳索,回头对无双和阿坞说:“你们就等候在这里!不要跟随我上去,实在是太危险。”
说完,她就消失在小道上。
阿坞对姐姐说:“人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我们回去吧,姐姐你看这天色都变了。再晚走一会,我们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天边隐约传来雷声,阴雨密布的天空就像一口乌黑的锅盖,将世间一切黑暗更深地笼罩。
无双却冷淡地说:“要走你走,我不会走,我要在这里等着她。”
阿坞冷笑着说:“你明知道她不会回来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善人?这条不归路是你引她去走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还在这里等着淋雨呢?你的善心想展现给谁看呢?”
无双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妹妹虽然自私,但她流于表面,而自己呢?比妹妹其实更加狠毒。利用柳翩翩对自己的信赖将她引到黑木崖来,明知道她一定攀不上去会坠下悬崖,却还要用黑雪莲作为诱饵诱骗她踏上那条黄泉路。
阿坞拉着姐姐:“快走吧,你看雨已经滴落下来了。”
果然,豆大的雨点纷纷坠落而下,天地已经笼罩在茫茫一片汪洋中。
无双推开妹妹:“我不走,不管她会不会回来,我都会等在这里。即使她回不来,我也会为她摘取那朵黑雪莲,替她完成心愿。”
阿坞撇撇嘴:“姐姐,我不明白你既然将柳翩翩引上了黄泉路想让她死,为什么又为她悲戚,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行了,我不管你了,我躲雨去。”
说完她就转身飞奔而去。
无双立在一棵大树下,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黑木崖顶端,心里既盼望着柳翩翩平安归来,又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来,真是柔肠百结矛盾重重。
此刻的柳翩翩已经攀附在悬崖峭壁之上,大雨滂沱而下,而她却不管不顾,一心只想朝上爬,只要一想到自己每朝上爬一步,就离那黑雪莲近一寸,母亲的眼睛就多了一丝希望可以恢复光明,无论多么危险她也全然不畏惧了。
大雨将原本就陡峭的山崖壁淋透,就像贴上了一层薄冰,人的身体几乎是平贴在峭壁上,爬到一半,柳翩翩就筋疲力尽了。她的手指紧紧抠在山缝中,已经抠出了一丝鲜血。忽然,从山谷底吹来一阵狂风,鞭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抽打着她单薄的身子,她挣扎了两下,就像一片树叶一样悄无声息地下坠,下坠……坠向那深不见底的谷底……她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喊出来,眼睛已经被狂风吹得紧闭,在半空中时她就已经昏死过去,人事不知了。
三个时辰之后,宇文跋才得知消息,急忙赶到黑木崖下。雨已经停了,无双浑身湿淋淋地,抱膝坐在大树下,脸色苍白如雪。宇文跋疾步奔到她面前,怒吼着:“柳翩翩呢?”
无双虚弱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她还没有回来……”
宇文跋暴怒地抓住她的肩膀,像拎小鸡一眼将她拎了起来:“她去哪里了,你让她去哪里了?”
跟在宇文跋身后的阿坞急忙替姐姐解围:“你冲我姐姐发什么脾气?是柳翩翩听说这黑木崖上有黑雪莲,她起了贪心自己要去采摘,风大雨大的,我看是回不来了……”
“闭上你的黑寡妇嘴!”宇文跋抬头看着那陡峭的黑木崖,没有多想,就疾奔而上。阿坞十分愤怒:“我还没嫁人呢,你就咒我黑寡妇。没见过你这么刻薄的男人。”
无双急忙阻拦他:“不,皇上,你不可以上去。危险!”
“你心里也知道危险,可是柳翩翩爬上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你们不是结拜姐妹吗?结拜姐妹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朝阎王殿上走去吗?”
宇文跋厌恶地推开她,施展轻功,沿着陡峭的崖壁一路攀爬了上去。无双急忙跟在他身后,在这一刻,对柳翩翩的姐妹情终于占了上风,只得将楼主的刺杀秘令暂时摆放在一旁。
翩翩,对不起,求你不要出事。她在心里默默地呼喊着。
此刻,在黄金宫里,慕容乾犹如一只困兽一样徘徊着。
因为大臣们的阻挠,他已经几日没有见过柳翩翩了,内心的思念如海潮一样汹涌,今日一早他就派了小吉利出宫探望柳翩翩,眼看已经过了午时,小吉利竟然还没有回来。
难道翩翩又生气了吗?也难怪她生气。
看着自己一身黄袍,慕容乾有丝冲动,恨不得将这黄袍撕碎了扔进风里,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这身人人向往的黄袍仿佛是捆爱的沉重枷锁,是负重,是阻碍,阻止着他前去见心爱的人。
“皇上!”一声温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不需要回头,慕容乾就知道她是谁。
端木瑶捧着两盏玉盒端庄地立在皇上面前,低眉顺眼地说:“皇上,让端木瑶伺奉皇上下棋吧!”
瞥见端木瑶那张俏丽的脸庞,慕容乾的内心翻涌一丝莫名的怒意,这几日朝臣的相逼,领头之人正是端木瑶的父亲端木玄,为的就是争夺皇后之位,一切起因都是因为面前这位女子。
他伸手过去,将那棋盒拂了一地,黑白棋子在光滑的黄金殿上咕噜噜哗啦啦滚了一地,端木瑶急忙跪在地上,涩声说:“都是端木瑶的错,求皇上恕罪。”
“对,你说得没有错,都是你的错。端木瑶,你知道不知道,你的父亲大人现在为了你和朕对着干,他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王法?朕竟然从来不知,原来你们端木家的人竟然有翻天的胆子。”
端木瑶忍泪不答。
她如何不知道这些天朝堂上发生的争执,虽然百般委屈,但只要想着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嫁给皇上,什么委屈她都可以承受。
女人若爱上一个男人,就变成了柔软的金刚,再柔软,内心也是坚固不破的。
慕容乾见她不答话,内心的愤怒就像聚集在一个软绵绵的沙包上,因为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而变得更有力量,他用力抓住端木瑶的双肩摇晃:“难道皇后的宝座就那样吸引你吗?为了那个空洞的后座宁可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子吗?你,醒醒吧,替朕去劝劝你的父亲,不要逼朕,不要与朕为敌。”
端木瑶使劲摇头,大声说:“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对于端木瑶来说,后位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你啊!在我们最初相遇的时候,皇上你不过是一个逃亡的王爷,可是端木瑶已经深深将你刻在了心里,不管皇上是九五之尊还是平头百姓,端木瑶都愿意追随皇上生死不变。端木瑶此生别无所想,只想嫁给皇上,哪怕是做奴做婢都心甘情愿。”
慕容乾颓然推开她,苦笑着说:“做奴婢?或许你对朕是真心真意的,可是你的父亲,朝廷上的权臣们他们怎么会同意让你做朕的奴婢?”
他长叹一口气:“端木瑶,你看着冰雪聪明,却原来也是一个糊涂人,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朕,而朕的心里已经住了别的女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女子。她是朕的命数,你是不会懂的。”
端木瑶热切地说:“皇上,端木瑶懂的,柳姑娘是皇上的命数,而皇上是端木瑶的命数。端木瑶爱皇上但不求皇上的回报,只要皇上准许我陪伴左右,端木瑶就已经心满意足。”
慕容乾紧紧蹙眉,他该如何告诉面前这位单纯痴情的女子,此刻就连和她多说一句话,他都已经觉得对不起在苦等着自己的柳翩翩。他无由地苦笑,自己风流一生,枕过无数玉臂,吻过不少如花女子,却直到遇见柳翩翩才明白情之一字重若千金,她才是他心头那根刺,拔不出来,和着他的呼吸隐隐作痛。他只有和她的生命才是贴紧的交缠的重叠的,其他人都不过是他路过的美景和浮云,永远无法占据深心。
忽然,他看到小吉利脚步踉跄着奔来,一路高呼:“皇上,皇上,不好了,出事了……”
慕容乾急忙迎了上去,阻止小吉利跪拜,急问:“快说,出什么事了?”
小吉利抬起头,脸上已经满是泪痕:“皇上,柳神医她,她,她掉下黑木崖了……”
什么?
慕容乾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黑木崖?
传说中黑木崖谷底深不见底,直通阴曹地府,那一直是京城附近山崖地带的禁区。柳翩翩竟然掉下去了?
不,不可能的,一定又是这个丫头跟自己开玩笑。
他怒踢小吉利:“你是跟柳翩翩串通好了一起来欺瞒朕吗?”
小吉利痛哭流涕地说:“皇上,奴才不敢啊,皇上,柳神医她真的掉下黑木崖了!”
慕容乾急忙奔出黄金殿,随手将自己的黄袍脱了下来扔给小吉利,他大声嚷着:“来人啊,给朕拿宝剑来,谁再阻止朕出宫,朕就立马砍了他的脑袋。”
他翻身上马,一路朝黑木崖飞奔而去,心里五脏俱焚,柳翩翩,你这个傻丫头,你可不能死,你若死了,就留我孤单单一个人活在这世间上,你,好狠的心啊!
(2)
柳翩翩恍然睁开眼,一道明亮的光线令她的眼睛有些微微刺痛。
她急忙闭上眼,许久,才缓缓睁开来。
原来那道光线来自一颗犹如拳头般大小的白色夜明珠,将周围一切照耀得一片雪亮。
她揉揉眼,想翻身起来,骨骸却疼痛不已,她不由得哎呀叫唤了出来,只见一道影子迅速飘了进来,人未瞧见,声音已经钻入耳洞:“你醒了?”
柳翩翩仔细一瞧,却原来是一位中年美妇,身材婀娜,美目流盼,乌发如云,显然年轻时曾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又瞧瞧周围,原来自己竟然深处一处华丽的精舍,精舍里摆满了不计其数的珍奇异宝,就那么随意到处扔着,而自己此刻身下垫着的竟然是柔软的稀世奇珍白老虎皮。
虽然她在西楚宫待过一段时日,也在慕容乾王府里住过,自己的父亲也是京城首富,可是她明白,他们的财富和面前这位美妇相比只怕是小巫见大巫。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阎王是女人。”柳翩翩由衷地说。
美妇一愣:“阎王?”她晶亮的眸子一闪,明白了:“你竟然以为我风四娘是阎王?你见过这么美型的阎王吗?”
“难道不是吗?我从黑木崖上掉下来了,难道我还没有死?再说,除开阎王,寻常人谁会有这么多珍宝?”
自称风四娘的女人娇俏地笑了起来,她笑起来也是那么的风情万种,不知道为什么,柳翩翩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这里的确是黑木崖的崖底,这崖底下也的确藏有人世间许多珍宝,不过,这珍宝若不出世,摆在这精舍里也不过如石头一样,还不如那翡翠桌台上摆的那碟新鲜的水蜜桃来得讨人欢喜。姑娘,你要不要尝尝那水蜜桃?”
这风四娘显然性情甚为活泼开朗,很对柳翩翩的脾胃。
柳翩翩也不与她客气,见自己掉落悬崖底竟然没死,胃口顿时打开,抓起水蜜桃就大啃特啃起来。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从黑木崖上掉下来?”
柳翩翩啃得手指头上都沾满了水蜜桃汁,嘴里也鼓囊囊地塞满了桃肉,她含糊不清地说:“我是去采摘黑雪莲的,谁知道掉了下来。风四娘,你可知道这山崖顶上有没有黑雪莲?有人告诉我,这黑木崖顶上有黑雪莲,可以治疗百疾,我母亲眼瞎了,我想摘这黑雪莲为母亲治病。”
她依然记挂着黑雪莲。
风四娘一怔:“原来你是为了黑雪莲才来的黑木崖,黑木崖上是有黑雪莲,可是黑雪莲是盛开在冬天,但此刻春暖花开,并非黑雪莲的生长季节,你要采摘黑雪莲那肯定是采摘不到的。我看你是让人给骗了。”
柳翩翩顿时满心失望,忍不住流下眼泪:“不,无双姐姐不会骗我的,她也一定是不知道黑雪莲是盛开在冬季。我真笨,我真没用。身为皇上赐封的神医却连母亲的眼疾都治不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风四娘的眼神顿时变得迷惘起来,“如今这东魏还是慕容家族的天下吗?”
柳翩翩心想,这是黑木崖底,攀上去一定很难,所以这风四娘在这里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她莞尔一笑:“原来的皇上已经驾崩了,现在继位的是皇上的弟弟,七王爷慕容乾……”一提到慕容乾的名字,她的眼眸就闪闪发亮,流淌着爱情的甜蜜光芒。
风四娘正举着玉杯饮茶,一听到“慕容乾”这三个字,手一抖,玉杯掉在地上,发出轻响,碎成两瓣。
“慕容乾……慕容乾……他现在是皇帝了?”
柳翩翩奇怪地盯着她:“怎么,你认识慕容乾?”
风四娘脸色突变,她微微低下头,脸色沉了下来:“不,我不认识。”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像一道风一样转眼不见了。
虽然和风四娘刚认识,但她最初给柳翩翩的感觉是一个活泼的性情女子,没想到她的情绪会转变得如此之快,令柳翩翩感觉万分奇怪。
吃了那水蜜桃,柳翩翩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摸索着下床。
她走出门,蓦地吃了一惊,这精舍一座连接一座,仿佛像一座地下城堡,这风四娘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人住这么多的房子,拥有这么多的珍宝,可是,她独居在这崖底,不会感觉寂寞吗?
她沿着长廊走着,呼喊着风四娘,可是迎接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阵阵鸟鸣。
转过一道弯,她瞧见一座小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一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走到那木屋门口,轻轻推开门,里面光线十分昏暗,她打开小窗,让光线透了进来,再一转身……
她惊呆了……
满屋空无家具,但墙壁上,地板上,到处都悬挂和铺满了宣纸,每张宣纸上都只写了一个字——乾!
慕容乾的乾字!
柳翩翩顿时感觉脊背凉飕飕的。
她想起刚才和风四娘的那番对话,提到“慕容乾”的名字时风四娘神色大变,难道风四娘真的和慕容乾有什么渊源吗?是仇是情?是亲是故?是爱是恨?
她拿起一张宣纸,那个“乾”字,写得温情脉脉千娇百媚,仿佛是柔情的宣泄。难道这个女人是慕容乾的老相好?
不,不会的,柳翩翩想,那家伙自命风流,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吧?那女人都可以做他母亲了。
忽然,她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还没等到她转过头来,就听见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柳翩翩听出是风四娘的声音,急忙转过头来,赔笑说:“我就看看……”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本就很大很圆的眼睛睁得更加圆大了:“你,你的头发……”
风四娘一惊,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原本乌发如黑锻,此刻却花白如雪,她又惊恐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那里皱纹横生。好好的一个中年美妇,片刻间变成了老妪。
她急忙奔出去,打了个呼哨,半空中忽然传来啸声,旋即一个周身长着雪白白毛的大猩猩从树枝上蹦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枚绿色灵芝。风四娘拿起那灵芝,撕下一片塞入嘴里咀嚼,过了许久才转过脸来,问柳翩翩:“没有吓着你吧?”
片刻间,她的皱纹又消失不见了,雪白的头发也恢复成黑锻一样的颜色,她又变回中年美妇。
这剧烈变化都发生在一盏茶时间内,令自诩见惯市井百态的柳翩翩也不由得吃惊万分。
那大猩猩瞧见来了陌生女子,蹦了过来,它虽然身躯肥胖,但走路是那么灵巧,它伸出毛茸茸的手拉扯着柳翩翩的长发,将柳翩翩拉得呲牙咧嘴。
风四娘喝了一声:“小黑,住手。”明明是一身白毛偏取名小黑,柳翩翩心想这女人一定是太寂寞了,只能想一些无厘头的花招来打发时间。
风四娘对柳翩翩说:“别介意,小黑虽然是大猩猩,可是它和人的思维差不多,见到美貌雌性就喜欢动手动脚……”
柳翩翩整理好自己的头发,瞪了大猩猩一眼,低声斥道:“色魔!”那大猩猩竟然不以为意,还高兴得手舞足蹈。
柳翩翩小心翼翼地问风四娘:“为什么这房间里你写了这么多的‘乾’字?”
风四娘脸一沉:“我爱写,你管得着吗?”
柳翩翩渐渐对这个女人的性格有些了解了,她情绪变化无常,说翻脸就翻脸,一定是一个人长期居住,性情变得怪异了。
她仰望着高高的黑木崖,问风四娘:“这里这么高,是不是一辈子都无法爬出去了?”
风四娘冷冷地说:“外面有什么好,打打杀杀,争名夺利,你不如陪着我在这里过逍遥的日子吧!”
听这女人的口气,仿佛攀登上去并非难事,柳翩翩心里升起了希望:“你能送我上去吗?我答应你,就算我离开这里,以后也会经常来看望你,要不,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这崖底啊……”
“我为什么要帮助你离开这里?我能救你的命,也可以随时要你的命!”说完,风四娘转身就离开了,将柳翩翩一个人留在原地。
小黑举起大白掌又想抚乱柳翩翩的头发,柳翩翩推开它的巨掌,说:“你的主人有神经病!”
没想到小黑竟然像是听懂了一般,频频点头,柳翩翩不禁咯咯地笑起来:“看来你也受了她不少折磨。”
小黑手舞足蹈,那大眼看着柳翩翩竟然像是含情脉脉。柳翩翩原本也是顽皮的女孩,见这小黑和人甚为亲近,也不畏惧,说:“你能带我爬树吗?”
小黑竟然又点点头,还拍拍自己的厚背,柳翩翩明白了,爬到它的后背上,紧紧箍着它。小黑长啸一声,伸开长长的双臂,在树枝间晃荡起来。柳翩翩尖叫着,欢笑着,顿时将掉落黑木崖的懊丧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3)
柳翩翩在山崖下玩得没心没肺的时候,却不知道山崖顶上已经有两个人要为她断肠了。
慕容乾好容易爬到黑木崖顶,却瞧见了宇文跋和在一旁饮泣的无双。
穿一身白袍的宇文跋,背负着双手,默默俯视着山崖底。他和无双好容易爬到黑木崖顶上,到处寻遍了,都不曾见到柳翩翩的足迹,料到她一定是掉下去了。
这里这么高,掉下去哪里还会有命?
宇文跋当即就想跳下去,是无双苦苦拉住了他,劝说他不如在这里再等等,万一柳翩翩回转回来了呢?
宇文跋听到沙沙的脚步声,欣喜地回眸,却瞧见是自己的情敌慕容乾。
慕容乾奔了上来,抓住宇文跋胸前的衣襟:“翩翩呢,翩翩在哪里?”
宇文跋垂下双眸,缓缓地摇头。他的眸子里闪烁着悲伤如星芒般的碎光。
慕容乾推开他,双腿发抖了。
不,不会的,柳翩翩绝没有死,他和她心灵相通,她若有事自己一定会感应得到。可是现在,自己并没有感觉到那种巨大的悲恸。
他朝悬崖边缘走去,宇文跋在身后问:“你去哪里?”
“我下去找她。”
宇文跋飞身而上,双手拦住了他,语带讽刺地说:“从来没有人下去过,你不怕有去无回吗?”
慕容乾冷淡地瞟了他一眼:“那也是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当初你为了皇位抛弃了柳翩翩,如今又装什么纯情?你就不担心你的皇位了吗?你可是慕容家族最后一位男子,还是让我下去吧!”
慕容乾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宇文跋,说到底你还是要跟我抢翩翩,可惜啊可惜,不管你对翩翩如何献尽殷勤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并不是你不好,而是这个世间已经有了我的存在。让我提醒你,即使你想为她献出生命,你也没有那个资格。”
宇文跋冷冷地不作回答。
慕容乾抓住崖壁上的藤蔓,对宇文跋说:“如果我三日后依然没有回来……这天下就归你了。”
宇文跋疾步而上,抓牢他的手,浅褐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他:“我会绝食等你们三日,答应我,一定要带柳翩翩回来。”他像冰山一样的眼眸深处,盛开两簇鲜亮的火苗,他握着他的手,微微发颤。这一刻,他们不像情敌倒更像是朋友,像兄弟。
慕容乾没有回答,只微微点头,像许下一个沉重的承诺。一个只有男人才可以意会的承诺。
他抓紧藤蔓,几个起落,已经下坠三丈远了,蓝色的衣裳被来自崖底的大风吹得呼啦啦地响,终于,逐渐消失再也看不见。
宇文跋盘腿坐在悬崖边上,闭目养神。头顶上翻滚过乌黑的云朵,山上的风雨总是说来就来。无双走到他身边,说:“皇上,你若要等他们,不如去那边树下等待吧!”
他冷声说:“翩翩在受苦,我就算淋点雨又算什么呢?你自去吧,不要管我。也不要再跟我说任何的话,我都不会回应。”
果然,不管无双再如何相劝,他始终闭紧双目,再也不说一句话。
雨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雷声轰鸣而下,将他全身淋湿了。
无双焦急地四处察看,终于摘到一大片树叶,遮在他的头顶,而她自己则露在瓢泼大雨中。宇文跋随风而指,点中了她的穴道,将她横抱起来,寻了一处小山洞,将她置于洞内,说:“三个时辰之后你的穴道就会通畅,你就自行下山吧,别再来管我,这是皇命。”他又替她升起一小簇火,让她不要受凉。这才转身离去。
大雨还在哗啦啦流泻而下,宇文跋盘腿坐在山崖之巅,冷风刺骨,他却心潮涌动无法平静。慕容乾,你答应了我的,你会带柳翩翩回来,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们,直到灯尽油枯那一刻。
他摸摸长袖里藏着的一柄短剑,三日之后,若他们没有回来,自己独自留在这世间也就没有了希翼。人生短暂,寂寥一生又有何意义,倒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或许还可以在黄泉路上与他们重逢。
慕容乾攀附而下,几次险些掉下山崖,幸好他武功高强,腿脚灵便,每次都化险为夷。他一边攀爬,一边大喊柳翩翩的名字,然而都淹没在风雨声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攀附藤蔓的双手都磨出了血痕,瑟瑟发抖,他终于支撑不住,手一松,从藤蔓上掉了下来,掉进那依然看不见底的崖底……
“啊!”他的惨叫声惊起了一串停息在丛林中的黑乌鸦,巨大翅膀掠过青黑色天空,嘎嘎叫着四散而逃。
小黑驼着柳翩翩在丛林中飞奔,雨水落在茂密的树叶上没有洒落下来。忽然,小黑长啸一声,巨大的手掌指着生长在一处缝隙中的黑色灵芝。
柳翩翩说:“我不要灵芝,待黑雪莲盛开的时候你能带我去寻找它吗?”小黑憨憨地点头,可是依然固执地指着那黑色灵芝,并将柳翩翩托举起来让她去摘。
无奈,柳翩翩只好摘了那朵丑陋的灵芝,她左看右看自言自语地说:“这能卖多少银子?这灵芝有什么用处?”
忽然间,小黑像是发狂了一样,狠狠地咬住了柳翩翩白嫩的手臂,柳翩翩惨叫一声,想要摆脱,可是已经晚了,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小黑的巨大牙痕。
“你疯了吗?”柳翩翩大怒,心想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也是这么情绪反复无常像神经病一样。她揉着自己的伤口,看着鲜血渗了出来,悲哀地想自己会不会成为小黑的晚餐?
没想到小黑却指了指那黑色灵芝,示意柳翩翩摘一角下来。柳翩翩一怔,明白了它的意思。她撕下一角黑色灵芝,涂抹在手臂上,奇迹出现了,那伤口竟然很快就愈合了。
柳翩翩模糊记起来,在师傅给她的那本医书上曾提到过黑灵芝,可以很快让伤口痊愈。但那是稀世之珍。没想到竟然在这黑木崖下拣到了。这黑木崖陡峭,寻常人根本就下不来也不敢下来,没想到这里竟然藏有这么多宝贝。
柳翩翩心想这黑灵芝可得要留下来,万一哪天又没有银子了,可以用它去卖钱。
她拍拍小黑的厚皮:“谢谢你送我的礼物,不过下回可不要再咬我了,很疼的。”
小黑咧开嘴仿佛在笑,频频点头,又使劲拍打着胸口,嘟起厚嘴唇,柳翩翩明白它的意思,急忙遮着自己的嘴唇:“不行啦,我不能咬你的嘴巴,我答应了慕容乾的不能咬别人的嘴巴,即使你不是人也不行。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色魔,一天到晚就想占小姑娘的便宜。”
忽然,她侧耳倾听,说:“听,好像风四娘在呼喊我们回去了。”
果然,大风隐约将风四娘的声音传送了过来……
柳翩翩跃上小黑的厚背,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小黑听话地长啸一声,驼着柳翩翩朝精舍方向奔纵而去。
(4)
柳翩翩一步跃进精舍门槛,一眼瞧见床榻上又躺了一个人。
风四娘说:“真是奇怪,我在这黑木崖下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跳崖的人,这几天竟然一连遇见两个人。”
她说:“小姑娘你是运气好,碰上我风四娘心情好,想找人陪我说话解闷,我这才搭救了你,这个人我是不会救的,就让他死了算了。”
柳翩翩凑过去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手脚也变得冰凉,床榻上躺着的那个面无血色的英俊男子竟然是慕容乾。
“慕容乾,慕容乾!”她大喊起来,扑到慕容乾身边,使劲摇晃着他,可是他全身冰冷,只有鼻孔处还有微微的热气。
“你说什么,你唤他什么?”
风四娘声音发抖起来。
柳翩翩扑地跪在地上,抱着风四娘的双腿,哭喊着说:“风四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慕容乾,他,他是东魏的皇上啊,他,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他可不能死,他死了我也不会活了,求你了,用我的命换取他的性命,让他陪你解闷都可以,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他一定是为了寻找我才跳下黑木崖的。”
风四娘抓着她的肩膀,胡乱摇晃,她仿佛没有听见柳翩翩说的这些话,她只是一个劲地问:“他是慕容乾,他是慕容乾……”
她凄厉地嚷起来:“不,不会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一定是你在欺骗我,你瞎编了一个名字只是为了让我救活他,是不是,是不是?”她用双手捏紧柳翩翩的脖子:“如果你敢欺骗我,我一用力你就别想活了!”
“我……咳咳……我没有骗你,他真的是慕容乾……”柳翩翩咳嗽着,她去翻慕容乾的衣服,翻出了一根明黄色的腰带:“咳咳,你看……只有皇帝才可以使用这个颜色的腰带……”
风四娘捧起那根腰带,看了看,又死死盯着慕容乾,恍然大悟一般:“是他,是他,是他……嘴角有一颗褐色的圆痣,他是乾儿啊,他是乾儿……”
乾儿?柳翩翩觉得诧异,风四娘怎么会如此称呼慕容乾?可是已经来不及多想了,此刻要搭救慕容乾的性命,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风四娘急忙灌下汤药,又抚摸着慕容乾的双臂双足,长叹:“这汤药可以保全他的性命,可是他的双腿已经摔断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什么?犹如五雷轰顶,柳翩翩只感觉眼前黑星飞来飞去。她心里明白,以慕容乾心高气傲的个性,若摔断了腿再也立不起来,他是宁可死也不会活下去的。
“风四娘,你一定要救救他,他的腿不能断啊,他不能站不起来啊!求你了!求你救救他!”
风四娘摇摇头,眼泪滚滚而下,她的悲伤显然并不比柳翩翩少。
“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实在是我也无能为力……这黑木崖高万丈,他一定是从很高的地方掉落下来的,他没有你好命,你掉在树上,他是直掉在草丛里,能活命已经算是大幸了。”
“不,不,我不能让他断了腿,他是为了救我才掉下来的……”柳翩翩狂喊着,忽然,她想起来了,自己的怀里还揣着黑灵芝呢,也许可以派上用场。
她急忙拿出黑灵芝,风四娘眼睛一亮:“黑灵芝?这是千年才出的奇物,你从哪里弄到的?”
“是小黑带我去采到的。”
“小黑?这畜生到底是喜欢小姑娘啊,竟然一直隐瞒着不告诉我,却偷偷地献给了你。不过它算是立了一功,这黑灵芝或许可以疗好慕容乾的腿。”
柳翩翩撕下一角,正准备涂抹到慕容乾的腿上去,风四娘说:“不是这样的,让我来。”
她推开柳翩翩,抢过黑灵芝,放进嘴里咀嚼,随即嘴里流出了黑色的液体。她拿来一个玉杯,慢慢将液体吐在了玉杯里,她替慕容乾褪下裤子,柳翩翩涨红了脸,急忙转过脸去,她虽然和慕容乾情定三生,但毕竟未出闺阁还是黄花闺女。此刻她不敢正视慕容乾。
风四娘将液体擦在慕容乾的断腿上,柳翩翩悄悄回头,看到风四娘抚摸着慕容乾的身体,双手颤抖,眼里含泪,黑色的头发又迅速变得雪白,皱纹也遍布了她的脸颊。她明白,风四娘若陷入剧烈情绪中,容貌便会改变。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只要涉及到慕容乾,她就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呢?
很快,黑色液体就遍布慕容乾双腿,伤痕也在迅速愈合之中。可是慕容乾依然紧闭双眼,没有丝毫反应。
“风四娘,为什么他还没有苏醒呢?”
风四娘放下玉杯,嘴唇已经让黑灵芝染得乌黑了。她轻轻地说:“放心吧,他不会有事了,明日一早便会恢复。”
她深深地凝视着慕容乾,抚摸着他的五官分明的脸庞,浓眉,如扇般浓眉的睫毛,有些苍白的嘴唇,挺立的鼻梁……许久,她才缩回手,转身默默走了出去,任凭柳翩翩怎么呼喊她她也不回头。
柳翩翩追了出去,却只看到人影一闪淹没在茫茫夜色中。风四娘究竟是什么人,神神秘秘,形同鬼魅,情绪变幻无常。可是不管她是什么人,她救了自己,也救了慕容乾一命。柳翩翩的心里对她充满深深的感激。
她坐在慕容乾身边,握紧他冰冷的手指,和自己的手指温柔交缠。
慕容乾,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你可听见我来自心海的呼喊?我知道,即使我们相隔遥远,命运也会将你带到我面前。我是你的宿命,你是我的归属,我们属于彼此,永远不能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