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赶着驴车拉着三九和二明在前面跑,齐会计骑着自行车驮着大明在后面猛追,毛驴毕竟不是战马,它连续跑不了五里地,可是大头这个莽撞村长不管不顾的不停的用皮鞭抽打毛驴,把毛驴累的屁股上的汗水顺着尾巴往下流。
几条汉子把三九抬到县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医生看了看三九的双手,大头刚要对医生讲述三九还有嗓子烧伤,医生冲大头摆摆手:
“别说了,咱这治不了,我给消消毒,包扎一下直接去省医院吧,邢台也别去了,这手伤的太重了”
“省里?二百多里地啊,把我的毛驴打死也跑不到啊!”
大头的头真的大了,冲着医生大声喊叫。
齐会计赶紧把大头拉到旁边:
“医生,医生,您行行好,这女人的男人也烧死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指望着当娘的养活,您可得救救孩子他娘啊”
齐会计说着拉大明和二明一起跪在医生跟前。
“别别,可别这样,快起来,我去找唐院长问问,看看他有啥办法”
医生说完安排护士立即给三九进行清创,消毒包扎,自己跑着去找院长。
唐院长跟着刚才的医生风风火火跑过来,查看了三九的病情,又吩咐护士给三九注射消炎针。
看样子唐院长也很为难,搓着手左右转圈。
大明和二明再次给院长跪下磕头,唐院长拉住两个孩子的手:
“不是我不帮忙啊孩子,医院就一辆救护车,而且司机还感冒了”
大明和二明听完院长的话也傻了,不知道再怎么求院长。
大头听着半天不吭气,突然咚的一声一个响头磕在院长面前:
“院长大人,院长同志,我求求你,你让那个司机同志克服一下坚持坚持,送我们一趟吧”
唐院长叹息着摇着头:“他,感冒的挺严重,开不了汽车”
大头急了:“感个冒怎么就开不了车了,坐在椅子上转转方向轮,又不让他背又不用他扛,干革命工作还有这么娇气的?”
唐院长没有反驳,招呼了一下正在给三九处理的护士们:
“走,赶紧抬上病号跟我上救护车”
救护车,这是县医院唯一一个靠喝油跑的高级物件儿,也是整个隆平县唯一的一辆救护车,看上去怎么就那么不地道,少皮没毛破啰嗦不说,方向盘旁边的车门都快掉下来了,用两三道铁丝绑着还宁宁歪歪,车头正面的大玻璃也裂着两条缝。
“这汽车,还能走吗?”大头怀疑
院长没有回答,继续指挥护士们把三九往车上抬。
三九被安置好以后院长又安排了一个小刘护士跟在车上监护,就在唐院长刚要上车的时候,刚才那个医生把院长拉住了:
“唐院长,你,亲自而且”
“生命高于一切!不是为了这个你也不会跑去找我是不是,放心吧,我没事儿,你去忙吧,我给他们安排了手术就回来”
“唐山,他,需要”医生还想说什么。
唐院长没让他往下说:
“他现在稳定了,你们多留意,心跳,体温一小时一次”
原来唐院长会开车,而且别看这车破的都快散架了,跑起来却跟飞一样,车里边的风刮的三九身上的被子都盖不住。
赶在下班以前,这辆轻度伤残的汽车还真把重度伤残的三九送到了省医院。
唐院长要带着大头和给三九办住院手续时才知道他们仅仅带着310块钱,他没有让他们下车,自己一个人下车进了医院。
车上的人们都一头雾水,问县医院跟车来的护士是怎么回事,路上一句话都不说的刘护士终于开口了:
唐院长本是野战部队的军医,还上过朝鲜战场打过美国鬼子,后来转业到咱隆平县医院当了副院长,他家儿子唐山也在咱县医院开救护车,前天晚上,唐山开车去冯村接病号,由于下雨路滑车撞到树上,唐山的肩膀和胳膊都撞折了,可是这犟小子硬是用一只手开着撞烂的汽车把病号送到了医院,他自己现在还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
虽然救护车还能跑,可是没司机啊,你们又逼得这么紧,全医院就唐院长会开汽车,可是他儿子还住着院啊!他又是院长,怎么会再开车去省里送病号呢
你们可真行,还真就能逼着院长给你们当了一回司机,这会儿,他肯定是又给你们托他战友的后门去了,你们也是,这么严重的病,就带着三百块钱,这不是让唐院长做难吗?
大头他们听刘护士一边讲述一边责怪,羞愧的只想用手抽自己的脸,又恨自己怎么就没有先把毛驴卖了钱以后再来省里,害的唐院长求爷爷告奶奶。
唐院长带着一群白大褂抬着单架跑过来,跟唐院长一起指挥的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医生,看样子和唐院长很熟悉,他们相互称呼老张和唐,一群人很快把三九抬进医院里边一间屋子,关上门,让家属们都坐在门口的长条凳子上等着。
过了很久,门开了,唐院长和那个姓张的医生从里边走出。
唐院长说:“这是我战友,外科的张主任,让他给你们说说病人情况吧,有些事需要你们做主”
大头:
“来医院了就让医生做主,俩手烂了,还有嗓子出不了声,都治治,别的都是小事儿回去养养就好了”
张主任:
“病人的情况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啊!两只手上的皮肤都严重缺失,从哪儿取皮植皮?我和唐院长研究过了,只能保一只手,而且还得从另一只胳膊的前臂上取皮肤”
大头:
“啊?你是说剁了左胳膊把肉贴给右手是吧?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家里男人死了,这一只手可怎么过啊?”
张主任:
“不是整条胳膊,是部分左前臂,只要满足右手植皮我们会尽量多的保留左前臂”
唐院长:
“这是相对好点的方案,起码以后有一只手能使用,要是不牺牲左前臂,两只手的手指都保不住,保留两个长点的肉橛子还不如牺牲一段胳膊保住一只手呢!”
大头:
“那嗓子呢?还能不能治好?”
张主任:
“嗓子,我已经请耳鼻喉科的两个主任都来看过了,声带完全损坏,恢复的可能几乎没有,不过以后通过训练,用呼吸气流和口型变化还是可以实现对话交流的,这方面有很多成功病例”
大头:
“也就说,以后说不成囫囵话啦,还得砍半截胳膊”
“哎呀!这往后九儿这日子哎呀!”
大头抱着脑袋原地打转,揪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给薅下来。
“大明,二明,你们说怎么弄,剁胳膊,我可拿不了这主意!”
大明和二明望着两个医生,眼泪从嘴角流到胸前,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他们满以为这些穿白大褂神仙可以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可是,娘要变成了一个只能听不能说话的哑巴他们治不了,就连现在还长着的胳膊都得再砍掉半截,这是什么医生啊?难道传说中的华佗扁鹊都是糊弄小孩儿?还是这医院的技术不行?
他们对这俩医生和这个著名的大医院失望极了,可是看他们和蔼诚恳的态度,想着唐院长丢下自己住院的儿子亲自开着破汽车送他娘来这里的行为,断定他们都是好人,知道他们给出这样的治疗方案也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大明理解医生了,他同意在张主任拿来的纸上签字,可是,当大明接过医生递过来的钢笔时手开始哆嗦,他感觉握在手里的这只钢笔就是一把钢刀,只要他手起刀落,亲娘的半条胳膊就从肩膀上掉到地下,他的眼前甚至浮现出他娘缺少一只胳膊坐在滏阳河边的样子。
伤心,无奈,绝望
大明感情的堤坝终于被憋垮了。
哇的一声哭出来,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天地和声
一直关着的那扇门开了,两个白衣护士搀扶着一个黑衣女人出现在敞开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