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快点用雷木棺把她装起来。”姬夜月厉和手下的人,她就要启程返回冥蛉,自然要把东西收拾一下的,而这里面她最满意的不仅教训了磬儿,还收到了一个千载难得的人盅。
那雷木棺是个养虫的好东西,那原本是冥蛉一个圣者的死后棺材,不知怎么又重现人世,棺材里是数不尽的虫蚁都隐隐藏在雷木上,当有活物进来时,便类似于一个绝杀池,棺里数之不尽的生物在厮杀,成者生败者死,趋利避害,但像磬儿这种体质的不但死不了,还会被那虫蚁吸食成雷木棺的一部分,生生世世养着蛊虫,如此一来,这雷木棺就从一个次灵器,化作神器一般的东西。
活人化作器具,这事听起来怂人听闻,但绝非没有。
姬夜月一队人化作商队日夜兼程行了十多天,路上遇到不少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更多的却是兽类的攻击。磬儿的宝血,生死人肉白骨,野兽无心,却也知道雷木棺里装的不是凡品,甚至引来巨熊群攻,姬夜月的人马早已玄力枯竭,无力再战,无奈之下她只好给雷木棺封了封印将其丢往通向西山的幽河里,顺着水流巨熊奔去,也算是保了一命。三日后,姬夜月用秘法唤回雷木棺,迅速往棺里撒了什么不知名的粉末,磬儿本来溃烂的身躯忽然就冒起红色的血泡,像是个小火山,轻轻的爆破声消失在空气里,一个接着一个,承受这些痛楚的人已经看不清五官,真像是和雷木棺融为一体一样,除了人形,简直就是棺内刻着的浮雕,爬满了虫蚁,那只五脏虫早就被雷木棺里的邪物吃干净了,磬儿每天都在承着蚀骨之痛,可再怎么也没有今日的痛楚,像是灵魂的焚烧,要把她的身形具灭,到后来,痛得毫无知觉。她甚至已经看见自己在血红的熔岩里起起伏伏,下面是森森的白骨,上面是滔天热浪,承受着酷风与毒炎,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而姬夜月这边,再没一只兽类前来夺取雷木棺。了却一桩心事后,他们便在大蓦与安国的边界的僻壤山脊间略做整顿,以求最快赶回冥蛉。
就眼前局势而言,安国的百万之土已经成了冥蛉的囊中物,但冥蛉与安国间挎着半个大蓦,西方临近滨海,更有一个短小精悍的南鏊在一旁虎视眈眈,安国是块好肉,可也要有命吃才行,以此,三国之间达成协议共吞安国的领地。姬夜月本就不是爱好闲散之人,对于螟蛉七位圣女间的争斗,她不仅不排斥,反而乐在其中。安国的覆灭,证明着螟蛉势力的一大扩张,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远在安国,可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也就是当夜,雷木棺偷偷被人盗了去,这人真算是绝顶聪明。知道这商旅是螟蛉人假扮的,专门用与他们气息相近的毒虫潜入客栈,待摸清具体位置后,把时空卷轴直接可在虫身上,让虫子钻入雷木棺,之后。在一定距离内,开启时空卷轴,雷木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运走。
可往往事与愿违,姬夜月不单单消散了雷木棺或者说是磬儿的味道,还多下了一层禁制,雷木棺瞬移的那一瞬间就已被姬夜月发现。她果断披上大氅光似的奔向仓库,发现雷木棺果然不见了,她双眸流转,看着地板上小虫子留下的浅浅的津液,这津液几乎消失,寻常人等根本发现不了,但姬夜月自小就与蛇虫为伍,这种小把戏自然蒙骗不了她。姬夜月迅速探识方圆几里的情况,神识像光一样穿越沟壑山谷,当探识到在一片密林时,她勾唇一笑,原来是个胖小鬼在作怪!
柳扶摇——磬儿的青梅竹马,大智若愚。
她立即召集了三五个善斗的人,可还没赶到那个小胖子待的林子,那胖小子就准备逃跑——来了一个老头乘着风架着剑飞似的逃亡大蓦边城。
姬夜月咬着牙,把珍藏许久的地界卷轴拿出来,这本是螟蛉的大长老赏赐的宝物,异常珍贵,遇到实力极其强悍的对手,可以使用它迅速逃掉,保下一命。可现在为了近乎神器的雷木棺,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素手清扬,地界卷轴就如同一道极光,远远超越了前面逃亡的一老一小。
姬夜月催动神识,逃亡的老人忽然就变了脸色,站在剑上都隐隐颤抖。那孩童倒是一脸严肃,正是不知不惧。
“封!”姬夜月娇呵一声,地界卷轴就散发出强烈的白光,如同恢恢之网,疏而不漏,期间夹杂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柳小胖都感觉到身边的山峦在震动,烈风刺穿皮肤,就像是要在空间里撕下一道裂缝,把一老一小尽数卷入其中。
更有那老头面露难色,像是后悔今天来帮这个小少爷。
这个老头子姓洛,名字估计连他自己都忘了,和磬儿颇有渊源,当年磬儿途经大蓦,救了这老头子一命,在南鏊都城时复遇,机缘巧合下,磬儿替他解了麻烦,更是为这老头寻了个小官做,如此,这个老头便是柳小胖找来报答磬儿的恩情的。
这个老头子修玄修的不错,但也并非千载难逢的天才,他已经有一百多岁的年纪,玄气仍然只是刚刚入了境界的门,几十年都未有长进,这玄气也算是修到头儿了。但人一旦穷途末路必定会另谋出路,这个人几十年来混迹大蓦南鏊各处,江湖上颇有点德高望重的意思,人称“洛八爷”。
而柳扶摇则是偷偷溜出来的,他爹爹哪儿敢叫他再和磬儿玩作一团呢!
想起三年前,磬儿失手挞死了螟蛉圣女的一个贴身侍卫,说是侍卫反倒有点入幕之宾的味道,螟蛉民风开放,不似安国大蓦,螟蛉的圣女是除了长老以外最有实权的人,养几个面首都不足为奇,更何况是侍卫!
虽说这事可大可小,被磬儿的皇帝爹亲自压下来,可磬儿和螟蛉圣女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按理说,姬夜月也不该为了个小小侍卫就和安国公主翻脸,可事实真的是姬夜月处处同磬儿作对,甚至将她绑架打成废人!
那天,柳扶摇在旁陪同眼睁睁看着一个壮硕威武的少年郎在磬儿的软鞭下断气,宇枥愤恨叫好的声音仍回响在耳边。那侍卫死了。后来,不知怎么的柳氏的盐粮无法运到螟蛉,柳家在螟蛉的商铺相继收到严重打击,甚至是柳爹爹费尽心思在螟蛉商旅间安插的人马也被揪出七七八八,死得死,逃得逃。要知道螟蛉的商品交换有三成都来自安国,其中大部分都是柳氏极其名下的商铺在运作,柳氏一旦撤出商界,螟蛉决计要瘫痪一阵子。
事情到了最后,本来属于柳氏的一段玉石矿脉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坍塌,所有的宝石,灵石具数埋在黄土之下,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打击报复方式让刘爹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后来他们举家搬迁到大蓦,虽然失了安国国商的名号,可生意仍然如日中天,外人只当是柳氏私下触怒了安国皇族,螟蛉趁机打击报复一举夺回经济上的主控权,可实际上原因如何,只有柳爹爹一人知道,不过他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妙!着实是预见性地躲过了安国亡国的灾难。
磬儿在他走的那一天也没见着柳扶摇的面,倒也不恼,用悄悄塞进柳扶摇玄戒里的空间卷轴瞬间就拧住了柳扶摇肥嘟嘟的小脸,磬儿聪慧天下皆知,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她的,只是她愿意或不愿意的问题。
往昔种种竟像是昨日刚刚发生的事,可事实早已物是人非。他柳扶摇不在是丹青学院的学生,他有了新的身份。
柳扶摇仍旧一脸瓷实的小肥肉,表情却是异常严肃,他一面迅速拉住身旁老头子的手,一面闭目召唤出自己的契约兽。
只听得一声长啸破空而来,割裂天际。一阵旋风自地底盘旋而上直至九天宫阙。决云气负青天,翼若垂天之云。
“那是什么?”姬夜月随从的几个人无比震惊地看着远处撕破地界卷轴压制逃出生天的蓝色不明物体,他们螟蛉以兽类虫类为人称道,却不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真是汗颜!且不提他庞大的身躯,单凭它释放的威压他们都心惊这是一只怎样的灵兽才能强悍如斯。
姬夜月也是一脸严肃,怒火攻心,一个毛头小子也在来本尊面前行偷窃之事!抓住它定要把他也放进雷木棺里做毒虫的美餐!
扶摇小公子才不会那么傻呢!跟在磬儿身边,武艺玄力没长进,可偷鸡摸狗逃跑溜号的事儿可是干多了,像螟蛉圣女姬夜月这样的道行想要追踪柳扶摇显然太异想天开!
磬儿好炼器,好多奇思妙想她都会付诸实践,柳扶摇也跟着沾光,不用吭,磬儿就自动送他许多宝贝。
他先把雷木棺好生保存在一个隔绝外界的空间玄戒里,使了几个瞬移的卷轴,又打开一个人形傀儡,这也是磬儿做的,把自己的外衣外裤统统换给傀儡,上面沾染了自己的味道,将它放在一片凶险万分的密林里,只等着它被野兽吃掉,好来个假死断了螟蛉圣女伤害磬儿的心思。
最后他收了小鲲鹏带着洛老头回了柳家。
“扶摇。”
柳扶摇吓得浑身一颤,竟是连头也不敢回。柳扶摇刚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关住房门就被自己爹爹发现,柳爹爹表情严肃,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鹜的气息,一点也不像是在外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柳掌柜。
“爹。”
他转身就看见自己爹爹的铁青面孔,心里暗道不妙!
“你干什么去了?”刘爹爹长腿迈过门槛,一眼也没看柳扶摇,径直坐在柳扶摇房间里对门正中央的白象牙摇椅上,明明是个小孩的玩物摇椅,柳爹爹偏偏坐出了三堂会审的感觉。
“爹,我....”柳小胖揪着自己衣角,难掩异常神色。平常闯了祸都是磬儿撒谎找理由的,不仅挨不了打,还能让大人们心疼一番。可磬儿不在,自己哪里会说啊!
“你如实交代去做什么了,还有,你召唤鲲鹏神兽的事也给我一并交代清楚!”柳爹爹就像是早已了然一切一样,不恐吓不威胁,气定神闲等着自己儿子交供。
小胖果然是个乖娃娃,磕磕绊绊一五一十交代了来龙去脉。
自己的桐屿感应到磬儿遇害,到市井找洛老头求助,到设计偷了雷木棺,最后逃回大蓦。
真可谓是事无巨细。
柳扶摇呆愣愣崩豆子似的一箩筐倒出来,柳爹爹的脸色一寸一寸由青到白,以至于后来,他根本没听别的,突然站起身抓着柳扶摇的肩膀,“不许管磬音公主的事!把雷木棺扔了!”
柳爹爹深知其中利害。当日,大蓦太子墨挚率三百东宫精锐赶往安国,一路上马不停蹄,好像生怕错过安国这块肥饶之地。可他进了内都却直向成兰府——三皇子的府邸。其中隐情大抵是和三皇子有几分交情,可三皇子自此下落不明,此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安国皇宫里找不到磬音公主,御凌行苑的妃子们死得死逃得逃,竟没一个见过磬音公主!墨挚七日闭门不出,错过了掠财夺宝的好时机,也不见他返回大蓦。
柳爹爹断然,墨挚和这磬音公主不是有情便是有隙。据种种看来,墨挚同磬音公主当中更像是恩怨多一些。
“爹!磬儿刚遭遇亡国,自己又被坏人折磨得不成样子,她之前就已经是废人已经很可怜了,爹爹也知道我同磬儿自小玩到大,我怎么能不管她!”
“扶摇,你忘了她挞死陇什得罪螟蛉,忘了她在流芳宴上因妒烧毁凝翠阁了吗?磬儿心底善良,可她被人宠得娇惯放肆无法无天,今后必是要吃大亏!”柳爹爹说得句句属实,磬儿挞死了陇什,火烧珍宝阁——凝翠阁。
“凝翠阁的火不是磬儿放的,爹爹你为什么不信呢?再说,当年磬儿的造的奇珍物件哪一个不是先给您过目,独独在柳家商铺出售。最重要的是,我们偷了她的鲲鹏神兽,瞒了人家这么多年,难道你爹爹不感觉愧疚吗?”
“住嘴!鲲鹏是老祖宗给柳氏后辈留下的,和一个安国公主有什么关系!”
“你立刻把雷木棺交给我!”
“爹爹,人要懂得感恩!”
“你为她屈之牛马就是感恩?扶摇,你保不了她!”柳爹爹说得笃定。
柳扶摇也清楚,他自己的的确确保护不了磬儿,暂且不提她身体已毁,单是解开雷木棺的禁制他都做不到,甚至动用家族的力量也是于事无补。
柳扶摇终还是交了出来。当日秋风萧萧,他送洛八出了柳宅正门,神色哀然说了一句话:“洛八,记住你我的约定。”
柳爹爹也并非为了利益不顾情意的人,他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儿不受伤害,她於陵磬音无疑是一枚定时炸弹,保不准就会把柳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可磬音公主又不能不管,倘若她同扶摇的感情并不深厚,亦或是公主没有唤醒鲲鹏,不会炼器,此些年没有举力帮过柳家的商铺,他尽可以把雷木棺扔进天火里去,落个干净。
就像扶摇说的,就算公主娇蛮放肆,却也是心地善良。
待日暮四合,夕阳斜下,洛八才从柳府出来。他只知道当年救他的女娃娃身份斐然,没想到她竟是未出生就名动天下的天命之女,她身边的胖娃娃是当年安国国商的亲子,富敌一方。洛八紧紧攥着柳爹爹给他的玄戒,这里面装的是公主啊,尽管她如今变成了怪物,可她的命不保,自己还能活吗?
洛八惴惴不安地被家仆引进柳家密塔,他暗自打量四周,虽然父子两个都和磬音公主牵连,但两者做事的方法态度截然不同,柳氏父子的一软一硬,一逼迫一引诱,二人手段立见高下。
柳氏密塔屹立百年,当年磬儿进密塔看鲲鹏都要偷偷摸摸,洛八一个外人怎么能进密塔呢?原来是柳爹爹给洛八种下了万兽引,所谓万兽引实际上是一个种族的秘法,借御万兽之力,以强本体,但实际上那种引子更是个锁链,维系着磬儿的性命。种下万兽引,磬儿经历的所有苦痛洛八也会一并承担,二人共存亡,如此一来,洛八便会把磬儿的命当做自己的来挽救,柳氏父子也能心安的丢掉这个包袱。
当然,柳爹爹还应允洛八到密塔洗髓,简而言之,便是可以增灵根去浊气。如此一来,洛八不但资质猛增,若是磬音公主从雷木棺里被救出来,他还能得到万兽之力!
真是一场用命来玩的豪赌!
倘若卷入这场天大的是非是他不情不愿之举,那么,刘爹爹的最后一句话变成了他活命的最大可能。他说,“你要见的,或许只是一个人。”洛八的身形一颤,回头看在藤椅上坐的风雅的男子,而他却依旧品着香茗,“大蓦太子。”
他觉得自己很危险,可转念一想,只要磬音公主不死,他,亦可苟活。
一夜之间,柳氏商铺贩卖神品灵药的消息不胫而走。听传闻,神药乃是安国皇室的宝物,紫瑕盒子里的神品丹药,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神品丹药在澣荒那是存在于神话中的东西,磬儿幼时同一位炼丹大家交好,此人姓云单名一个渚字,是磬儿父皇的旧相识,比磬儿的爹都要大上百十年,性子却如孩童,他当年炼了九品灵丹,救了磬儿的性命。大概是澣荒有史以来最高品阶的丹药了。那何来的神品灵丹呢?世人只当是安国皇室,不,当今安国皇室姓姜,不姓於陵。只当是於陵氏藏宝,氏族里有个爱宝如命的於陵磬音,什么样的宝贝没有?
熹微隐现,天空才刚刚从黑夜里稍有舒展,就听见柳府门外的萧瑟马蹄声,像是行了万里路,踏云乘雾而来,马车华贵非常,车前神驹的眼里像是插着刀锋,矫健的四蹄尽数御着寒气。有个欢脱少年从车后跑来跳脚扣柳府的门。还有个英气非凡的公子从马车里下来,他的袖袍微扬,墨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一阵清风徐来,睫毛轻颤,眼眸不知藏了多少愁念。霎时间,天地为之黯然,八方因其失色,熹光成了背影。这模样,酷似千万年前叱咤四海,睥睨天下的夜神。
然后,惴惴不安的洛八就见到了柳爹爹口中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