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在灵山催促下小玄每天从镇上用独轮车运来石灰，木料，砖块，然后粉刷墙壁，更换蛀坏的梁柱，平整地面，从天蒙蒙亮忙到月上中天，十天来干的劳力活超过以前十八年的总和。灵山像个监工似的，指点小玄干这干那，每当小玄有些抱怨时，他总能说出各种理由安抚小玄，诸如：将来你离开家后，这些事难道要留给你的寡母做？现在你多做点，你母亲就会少做点。你一个人动手显得孝顺不是？以后在外面想念母亲时，心里也少些愧疚。小玄是个“顺毛捊”的货色，只要找准他的弱点，时时点刺，就能驾驭如意。这事对于会读心术的灵山来说不在话下。
小玄的家在慢慢地改变，陈家村也有些事变样了，晏家村的人因为有了口新井就再也没来争过，两村人因而相互走动。前些日子，陈家村半个村的人被晏家村请去吃村长娶媳妇的喜筵。隔了一天，陈家村的人就回请晏家村五十多人过来出席族长老母六十寿宴。陈母的东家正是族长，为了忙活寿宴她三天没回家。
陈母筋疲力尽地回来时，还以为走错了地方，眼前的房子变得不像自己以前家：整齐的篱栅，平坦的院子，雪白的墙壁，鳞片似的青瓦，簇新的黄纱窗，令人眼前一亮地坐落在老槐树下，连带着这株百龄老树也呈现出一派绿意清淅的鲜活气象。等见到儿子和那位光头的灵山并肩站在屋前，陈母脸上每道皱纹里洋溢着笑意，眼睛里闪着泪花，喃喃地道：“孩子他爹，我们家的房子总算修好，真漂亮啊，就像是画里的一样。还是玄仔和他朋友灵山动的手。你看到了吗？以后我就有福了。”
小玄才觉得自己付出的所有汗水都是值得的，情不自禁的向灵山投去感激的一瞥，伸出长臂搂着母亲，道：“娘，以后你不用去给东家做事了，我和灵山商量着在梅花镇里给你置办几亩田，靠收租子过日子。”
陈母却擂了小玄一拳，不高兴地道：“不准！你有钱就给我娶个媳妇回来。现在家修好了，就得有个媳妇进门。我给东家做事做惯了，舍不得他家里那些人，再说东家也跟我说了，只要我有心来他家帮忙，就有口饭给我吃。所以呢，从明日起，在讨媳妇的事上你得给我上心了。”
小玄给灵山递眼色：该你上了。灵山轻笑接口道：“伯母，小玄讨媳妇的事不急，等……。”陈母道：“还不急？他都十八了，村里娃子过十八还没娶亲的只有他了。”
灵山道：“是啊，小玄老大不小确实该讨媳妇，也给您膝下添个乖孙子。不过呢，伯母，你看小玄……。”他把陈母的肩膀扳过来，对着小玄，说：“你看你把小玄生的……”灵山伸手把小玄从头到脚指了一遍，“……长成这模样得多难啊。你甘心看到这……模样埋没在小乡小村里当一辈子的农夫？他的前途在梅花镇外面。将来他要娶的媳妇那可都得是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陈母一脸自豪地瞧着儿子，听灵山说一句“这……模样”她就笑道：“那是。”等听到后面，脸上的笑容僵硬了，默默地低下头走进房间里带上门。
两少年站在院子里半天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小玄正忙着打篱栅，灵山斜靠槐树盯着蓝天白云发呆时，李肥满头大汗地跑来，人未进院声先到，“玄哥，出大事了。”
小玄心一颤，手指被根尖枝刺破，吸了口凉气。灵山嘴角浮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总算来了。”
李肥道：“昨天县里的佂兵令下到村里来了，族长说照征兵令的人数，摊下来怕是每家都要抽丁。我家三个儿子，就抽老大去。黄胜家五兄弟，得抽两，上面的老大和老二都得算数。王新家只独子，就他凑上了。你们家也是独子，看来你当兵的事板上钉钉，没得逃。”
小玄手上的活继续，用大木块把篱杆打进土里。口道：“我早等着呢。不就是当个兵嘛，怕个球。”
李肥说：“你没听人人都在说皇朝要打仗了。这回征兵那是要跟东方州叛军打，你是不怕，可有人怕啊。那族长家三代单传，他儿子陈水今年十七，前年成亲还没落仔，就得被抽丁。可陈水的奶奶死活不答应她的独苗去当兵。直说，她独孙子前脚走出家门，她后脚就上吊。村里的人眼贱心狠，尤其是只有一个儿子的，竟然跟族长叫板了，说，‘族长家是独苗，我们家也是独苗，陈水不出门，我儿子也不当兵。都是娘养妈生的，谁不比谁金贵。要抽丁，就都抽，只抽别人家，捂着自个家，算个什么事？’。这不，王新家的婆娘跟陈水家的婆娘在祠堂里都打起来了。”
灵山眼睛一亮，心中有了个打算，对小玄道：“我出去一下。”说着举步往院子外走。小玄奇怪地看着他背影，暗道：他自从来我家白住，像个跟屁虫似的从没有离我三丈远，今儿个怎么独自出去了？对了，他不在，我也正好去外面玩耍。等灵山走得没影了，就对李肥道：“走，我们去梅花镇喝酒去。被他管了半个月，都快憋屈死我了。这回我得痛痛快快地玩到天黑。”
李肥巴望着灵山消失的路口道：“灵兄弟这是要去哪？”
“鬼才知道，别管他，走！……你最近听到娇娇，小乔，李艳，媚子的消息么？我很多天没去找她们，没出什么事吧。”
李肥吃惊地看着他，道：“玄哥，你难道不知道她们都嫁人？四个人，几乎同一天嫁进去的。”小玄在灵山的管束下像个苦囚生活了半个月，除了修房子，外事一概不知。他的朋友又念及他与四女的关系，实不忍心跑到他家里相告这事，如是，四女嫁夫之事小玄直到今日才知晓。
小玄如雷轰顶，站立不住，跌坐在地，半天没回过神来，眼神痴愣，神思愰匆，想起与她们胡天胡帝的光景，想到快活时光一去不返心里就涌起酸楚伤感。可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总之五味杂陈，极不好受，等稍微清醒了点，猛拍大腿，大叫道：“好你个白头怪！原来是你干的好事！断我后路是吧？你以为我傻啊，四个人，寻常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天里就全嫁人了，谈婚论嫁，媒婆相亲，诸事下来，没个一年半载做得到吗？要不是你在背后搞鬼，我名字倒写！白头怪，你要我去当兵，我当就是，但也不能为了这事就把我的四个老情人往火坑里推吧。哼！要是我那四个老情人当人有一个活得不愉快，老子跟你没完！”
终南山人的神奇本事小玄略知一二。读心术，引魂咒，都是调摆人的诡技，只要稍加使出来，驱女成嫁哪有不成的？
李肥见小玄尽说些他听不懂话，还以为小玄伤心情人背叛，已致情绪大乱，忙道：“玄哥，别气了，女人个个水性杨花，不值得为她们伤心。”
小玄摇了摇头，道：“你不懂。走！去镇里喝酒去，今晚不醉不归。”
小玄带着李肥来到梅花镇最好的酒楼，点了桌最贵的酒菜，李肥看肥羊嫩鸡，滑鱼红肉流水介地上了满上一桌，供八个人也吃完，就傻眼地道：“玄哥，你没发癫吧，我们两个人哪吃得完这么多菜，多浪费啊。”
小玄冷笑道：“钱又不是我，花起来不心痛，吃！吃不完喂狗。”心想：灵山，你不是要我别乱钱吗？我吃碗清汤面你都唠叨半天，老子今天想办法把身上的钱全花出去，气死你！
不过，就小玄这桌酒菜也只二十金钞而已，口袋里三千五百多金钞要一下子全花完，也是个难事。买房又买不起，买衣服，小玄没那个念头。
小玄和李肥海吃海喝，直到傍晚才头重脚轻地回家。
起到家门口抬头看，见那株槐树下有个闪亮的光头和一个略微臃肿的身影并排站立，犹如一副水墨画，一个如块顽石，一个像根幽竹，心里突然涌起阵阵暖意，先前的恼恨一扫而空。
陈母见儿子的俊脸在夜色中凸显出来，心里暗想：我儿子长得真俊，一点也不像那死鬼的种，倒是跟我少女时常做的春梦里的少年一般，难不成是我痴梦成真，上天赐给我这么个龙精虎壮的小子？思及处，老面发热，便道：“儿子，你吃了饭吗？没吃我这就给你热去。”
小玄站直了身体，道：“还没吃。”
陈母笑道：“没吃就好，今天东家给我一条鱼一只鸡，也放了我假，要我给你做两天好吃的。两天……。”眼角闪出泪花来，怕小玄看到就赶紧转身进屋。
灵山说：“明天我们要去礼堂报到，后天就得往县城走。你在家的日子也就这两天了。”
小玄叹了口气，坐在院子篱栅门前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