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是夜。
初冬的夜,风在呼呼的刮着,似冷非透彻的凉意,一望无际的战场,没有了树木的遮挡,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坑坑洼洼,了无人烟,只有双方的旗帜随着风扬起全部,放眼望去,黑不隆冬的,隔着迷雾一般的两方阵地上,格外的死寂。
一场硬仗过后,往往这个时候最为寂静,双方阵地只有巡逻警戒的兵还在走动,其余的人,都抱着枪沉沉睡去,当兵的人都知道,枪就是自己第二条命,拿着这把枪,随时可以干倒一番。
彼时我紧紧的握住自己手里的枪,在没有老婆之前,这把枪就是我老婆,可我低着头,认真的想了想,手中的这把枪何尝也不是一个随时能要我了命的利刃,老婆起码不会随时要我的命,即使,我还没有讨到老婆。想到此,我苦笑着,看着战壕里睡着的人,相熟的面孔正在慢慢的减少,不断加进来的新面孔,却都是一张张稚嫩又不谙世事的脸。忍不住叹口气来,却知晓世事的走向,从来不是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能决定的,所以想也白想,倒不如赶紧去补眠。
经历的战事多了,就会知道每一场打仗过后,敌我双方都会安静的待在自己的阵地里补眠,好像是一种默契,往往这种时候,也是我们最省心的时候,打仗久了,人就能养成能立刻抽身从上一秒的紧绷状态,到下一秒倒地合衣呼呼就睡,以前我也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到,可是久而久之,养成习惯,就能做到,随时睡去,随时醒来,立即投身战事里。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属于坏事,如果我还有命能回到家去,那我读的那几年的书,我一定会好好记录这场战事。
这初冬的风,在来回荡着的,冷到了人心里,一点暖意都没有,不过倒是有点些许的期盼,这场抗下来了,我们就会换防,上面会通知我们进城去整修一下,也算是安慰了。能换防几次回去,再回来,每一次回去的时候,我所熟悉的面孔就少了几个,找也没用,后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明镜似的知道,是留在了战场里,回不来了。
人要是回不来了,跟这世间的一切,也就算了都断了、散了。
我一面细细盘算着,下次换防进城要去吃个啥子,另一边离我非常近的指挥所里,还有几个散落的声音一直在说话。
“这他娘的,小鬼子也是个人,咬着不放,还是跟咱一样会累。还得一样睡成死猪。”
“就是啊,炸响个天,他不也就是个人嘛!”
“你说是不荣哥儿呐!”冷风时不时的从外面灌进来,阵地上几处临时指挥所夹杂着不清不楚的声音,似乎是几个人在一同说着什么,从左面这个方面传出来的,好像又不是。
“荣哥儿?你这是合计啥呢么?”又一道声音响起来,夹杂着陕西方言腔调。
我听着那里面的话音,每一个都不太清晰,唯独那个陕西汉子的口音听的最真切,我也是最熟悉,那汉子叫陈德胜,是一团团长,他每天除了打仗,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粘着我的长官,我的长官叫荣围国。
说起来,我也是幸运,才能成为他现在的副官,距离我的前一任阵亡其实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我也从一个小兵,成为了副官,原因就是当时我推了他一把,才躲过了一枪,而他的副官却没有那么好命,当兵的在战场,最爱干的,就是朝着对方指挥官下手,这是更为默契的对战,每次打仗,无论是我们,还是鬼子,都喜欢先盯住双方的指挥官下手。一军一将,将没了,军队就会乱了。
我缩了缩身子,挪了挪,更靠近那里一点,透过不严实的缝隙,我看见我的长官,此刻低着头,看不到面容,穿着一身破旧点点污迹的军装,脖子上也缠着带血污的绷带,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多日未清洗,他的右手上拿着军帽,放松式的垂落在两腿间,另一只手撑着头,若有所思。
陈德胜得不到他的回应,又叫了一声“荣哥儿?”
下一秒,我看见我的长官慢慢抬起了头,去看问他话的陕西汉子,关于我长官的容貌,这一点,先前我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我作为一个男人,也觉得他没什么不同,非要说不同的话,大概是面容的气质里,掩藏着令人惊艳的色彩。不过我个人觉得的不同,是他的眼睛,荣长官的眼睛,长的很好。说不上来的形容,就是多看一会,似乎能沉到那墨色当中去。
想起这个,我忽然想到,当时我推开了他,他盯着我,而后问了我姓甚名谁,又问了我那人,我记得先头他表情淡淡,唯独当我告诉他,我是东北锦州人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似乎染上了别的什么,那是我看不懂的色彩,几秒间,就已经散去了,他恢复了往日的沉默,一言不发从我身边走过。
接着就是很快地,我成为了他的副官,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听错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跟着他寸步不离了。
参军以来,我是跟过几个长官的,因着我读过书,所以常常给长官写文稿报告,或者干些私人的事情,完全是个保姆一般。不过跟我现在这任长官相比,他们与他完全不太相同,自从我上任开始,他从来没对我有什么吩咐和要求,大部分时间里,我的长官,尤为沉默,沉默的时间特别的多,他每一次说话,都是下决策的时候,我听当中几个与他相熟的人说过,他出身黄埔,是实打实的军官来的,而且他家里似乎特别有势力,生意做的很大,家族遍布苏杭南京,不过因战事,如今都撤离到了香港。还有一个较为重要的事情,是我亲耳听到的,就是我的团长在我成为他的副官那天,直接告诉了我,他家三代单传,就他自己。我只知道我当时懵懂的点点头,并不晓得其中的含义,我只知道,在战场上有很多兵,家里都是单传一个,与我的长官并无不同,可是我的团长告诉我,他家就他一个,无论何时我都要护住他,为他卖命。
为着这事,我的伙计都在劝我,说着“人与人的命不同,长官的命,更值钱。”
我虽是一面点着头,另一面,心里却忍不住的嘀咕。
还没有开始了解长官的喜好,我就被告知要为这个我并不熟悉的人卖命,乃至舍命。
坦白讲,我是有些不服气,人的命都只有一条,无论贵贱的区别。后来某天,似乎他看出了什么,趁着夜色,我跟着他去巡逻的时候,他淡淡的说道“人与人都是平等,你无需为我卖命,保住自己才能看到结果。”
我一脸懵懂的点头,却不知道他说的结果,是指这场战事结束,还是别的什么,我虽然读过几年的书,可是他的话,好几次还是让我抓不到点上,我不懂他的意思,好似他也在对牛弹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