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后来他是怎么死的?”南烛不敢相信地凝视着程然诺。
“他好像有什么病吧,我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你穿着火红的嫁衣,在他的尸体旁自杀了。”
程然诺的话如同一把剪刀,深深刺进南烛的心底,她大口喘息着,如同无法呼吸的溺水之人。
程然诺瞧着南烛苍白的脸,不由担心道:“难,难道,这一生他也有病?”
南烛双眼通红,她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他,他父亲,爷爷都有亨廷顿病性痴呆……”
“那,那是什么?”程然诺问道。
南烛有些恍惚,“是一种极罕见的特发性神经变性疾病,也许今天这个人还很正常,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就疯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谁也不认识了。”
程然诺怔了下,开口问道:“那秦医生他?”
南烛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这是一种家族遗传性疾病。”
程然诺不禁长叹了口气,那样温润如玉,那样优秀温雅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就得了这样的病。
“所以,秦医生也许并不是不喜欢你,可能只是怕连累你。”程然诺耸肩无奈道。
南烛忽然睁大眼睛盯着程然诺,“你也说了,只是也许,只是可能,他更有可能,真的不喜欢我。”
“都有可能啊,这种家族遗传疾病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爆发,也可能明天早上他就不认识你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很后悔,在他健康的时候没有向他表白,没有和他度过幸福的时光,没有好好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程然诺的声音逐渐低下来,她觉得这些话就好像在说自己和危钰,她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中指曾佩戴戒指的位置,从恋爱的第一天起,她就在纠结关于危钰前世的那个女人,她甚至都不曾认认真真为他做一顿饭,不曾躺在他怀里享受一整日的时光……
“哎,你干嘛?”程然诺只感觉整个人往后一栽,后脑勺狠狠撞在座椅的枕垫上。
南烛好像听不见程然诺说话,只是将油门踩到底,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
程然诺吓得赶忙扣好安全带,她瞠目结舌地望着身旁的南烛,汽车风驰电掣的连续闯过数个红绿灯,惊慌失措的程然诺实在无法相信,此刻身旁的这个女子竟是那个患有回避型人格障碍,说话时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声,指甲剪得短到露出肉的那个极度怯懦的南烛。
“咝”一声,车子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了下来,南烛跳下车子就冲了出去,反胃的程然诺打开车门跟了上去,“犯什么病啊,跟坐过山车似的……”程然诺的话说了一半,却瞧见南烛飞快跑了上去,猛地搂住秦艽的脖子狠狠吻了下去。
原本站在心理诊所门口,正在与旁人交谈的秦艽被南烛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睁大眼睛,纹丝不动。
南烛不顾一切的拼命吻着他,诊所楼上一扇扇的窗户逐渐打开,一个个医生探出脑袋难以置信地瞧着这一幕。
“你干什么?”秦艽猛地一下推开了她,往日里细致清丽,仿佛毫无一丝人间烟火味的南烛,此刻她两颊带着融融的红晕,双目晶莹锐利,好似霞映澄塘,有种说不出的逼人之美。
四周渐渐涌出窃窃私语的心理医生和护士,但南烛却没有说话,竟扑上去再次啃咬着他的唇,秦艽好不容易再次将她推开,他张了张被吻得发红的唇,有些不敢相信地说:“你,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的药……”
“我爱你,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爱你!”眼泪成串地淌过南烛的脸庞。
秦艽顾及周围的人群,并没有直视南烛流泪的眼睛,只冷声道:“够了,我是你的老师,从今天起……”
“从今天起的每一天,我都要陪着你!”南烛的哭腔打断了他的话。
秦艽愣住了,他望着眼前的南烛,此刻的她秀美中自有一股英气,“我,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生孩子。”
“那我们就不要孩子,只有你跟我就够了!”南烛猛地扑进秦艽的怀中,她紧紧拥抱住他。
秦艽愣住了,她的拥抱如此温暖而柔软,那样胆小自卑的她,怎会突然这样大胆,他想要去掰开她的手,但她却像铁箍般死死搂住他。
“在一起在一起!”程然诺忽然大声喊道,楼上楼下的医生在程然诺的煽动下,纷纷跟着大喊起来。
在众人欢呼的口哨声中,秦艽原本要掰开她的手,却停在了空中,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也许某个早晨我就会精神病发作,会忘了你,忘了该怎么穿衣服,该怎么吃饭,该怎么上厕所,你应该和一个正常人在一起。”
南烛抬起含泪的眼睛,她凝视着他乌黑深邃的眸子,他想要推开她,却又贪恋着短暂的温柔。
“可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是个正常人。”南烛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秦艽这次没有再拒绝,他伸出手臂轻轻将南烛拥入怀中,她的唇和他无数次幻想中的一样,温软而清甜。
“啧啧,我可真是功德圆满,又成全了一对。”程然诺满眼羡慕地望着这对恋人。
可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发现不远处竟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他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远远地立于人群外,如同一尊雕塑般安静地望着拥吻的秦艽和南烛。
经过他身旁时,程然诺无意间瞥了他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时光仿佛瞬间抽离,车水马龙的街道如同一片片散落的拼图,顷刻轰然倒塌。
一场红如血的画面在程然诺的眼前拉开了序幕。
桌上的红烛燃起细细的几缕青烟,蜡油一滴滴落在青铜烛台上,烛台上滟滟的明光映着南烛,愈发显得她肤若凝脂。
她坐在绣着鳳鸾成双的大红被祳上,红色的帐上挂着龙凤呈祥的帐簾。
她听见推门声,赶忙站了起来,却瞧见进屋的是身着一身红袍的新郎金息侯,她一双充满希冀的黑眸顷刻暗淡下来。
神采奕奕的金息侯进入屋内,他走到桌前,往两只犀牛角杯内倒了酒,“怀王真是把你当做亲妹子,那陪嫁就算长安的名门贵胄也未必能拿得出来。”
他将盛满清酒的犀牛角杯端至南烛面前,南烛没有接,他却没有生气,反倒一双澄澈的眸子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我知长沙国不喜繁文缛节,但这合卺酒还是要饮的。”
南烛侧过一张倔强的脸,在晃动的微光中,她姣好的侧颜好似精致的剪纸,绝丽得简直不真实。
他仍旧端着那杯酒,忽然颊边微现梨涡,苦笑道:“我知你的心在怀王身上。”
南烛一愣,凤冠上垂下的金穗流苏愈发显得她肤色奇白,她双目湛湛有神地看着他,“金息侯……”
“叫我苏木。”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无尽的痛惜。
南烛张了张唇,到底没能喊出他的名字。
他却依旧微笑,笑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高贵淡雅,“怀王知自己命不久矣,若一日他不在了,那这不过方寸的长沙国便无人能护你周全,僚王素来记仇,他迟早要来找你,所以我要带你走,不仅是受怀王之托,更是因你。”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金息侯苏木,眼里隐隐有微波流动。
“初见你之时,你不知我有多庆幸,庆幸我这一生竟能遇见你,我曾以为寻寻觅觅,终其一生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你,”苏木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如黑曜石的眸子印刻出南烛惊愕的面庞,他的嘴角微微牵动,脸颊的梨涡更深了,“以前我笑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是傻子,现在想来,若是能博你一笑,我愿比傻子更傻。”
不知是不是新房里晦暗的烛光,南烛忽然觉得这一瞬,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眉眼间有些似她的怀王秦艽。
苏木再次将犀牛角杯递给她,这次南烛没有拒绝,她如寒江的双眸漫过一丝暖意,他亦举起手中的犀牛角杯,他的手臂挽过她的手臂,如此近的距离,南烛甚至能感觉到苏木略微急促的呼吸,他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握杯子的手竟有些微颤。
当南烛的唇即将碰上合卺酒的杯子时,忽然新房外传来一声疾呼,“金息侯,怀王殿下他……”
门外人的话尚未说完,南烛手中的犀牛角杯“啪”一声落在了地上,她看也未曾多看苏木一眼,竟然抬腿就跑出新房门外。
“原来,你就是苏木?”程然诺这才发现眼前之人,确和幻象中的男子有着相似的容颜。
但他好像听不见程然诺的问话,他只是默默望着远处的秦艽和南烛,一大束玫瑰花悄然从他手中滑落下去。
“喂,喂,你没事吧?”程然诺大声喊道。
但苏木却好似完全听不见,只是木然地垂着头往前走,程然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心中涌出一股内疚之情。
“哎呦,程然诺啊程然诺,你这有什么好内疚的,明明在前世里已经看到南烛最后选了秦艽,所以就算你不撮合他俩,那个什么苏木也没有毛线机会的,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程然诺大声自言自语着,不断用力一遍遍使劲擦着桌子。
“我去,这房子李洵得多长时间没住过了,角落里怎么这么脏?说不定都有老鼠了,这房子能租出去才真是见了鬼呢。”程然诺将乌黑的抹布在水池里洗了一遍又一遍,抹布才终于露出雪白的真面目。
“来吧,勤劳的小蜜蜂要来个大扫除,彻底清理掉米奇一家!”程然诺打开音响,跟随着欢快的英文乐曲,开始对整个房子进行彻底清洁。
跟随震耳欲聋的舞曲,甩动着手中的拖把,程然诺丝毫没有听到被音乐覆盖下持续的手机铃声,屏幕上不断闪烁出“小危危”三个字。
“Oh,doitallnight,Doitithme,I'lltakeyoutoheavenifyoumakemefeelfree,Babydoittonight……”正跟随音乐哼唱着歌曲的程然诺,拎着拖把停在了主卧室的门前,这间屋子李洵特意嘱咐过不许入内,但平日里程然诺进进出出,无数次经过这间房门外,她内心存满了无限的疑虑,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无不尽的美金钞票还是真金白银?
“说不定老鼠就藏在这间屋子里,对,我是被米奇一家逼得没办法,才要进去打扫的,对,到时候就这么跟李洵说。”程然诺自言自语地安慰道,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
但布满灰尘的主卧内却毫无任何特别之处,不过一张大床,一个书桌,一个大衣柜而已,所有家具都用防尘布罩着,似乎该房间已长久无人问津。
“咦,李洵得有八百年都没来过这间屋子了吧。”程然诺在欢快的乐曲中,开始了对主卧进行细致的打扫。
擦到床头柜时,程然诺下意识拉开抽屉准备对内部进行清扫,却见空荡荡的抽屉里竟放着一个黑色的首饰盒,程然诺很想打开来看,但又觉得似乎会涉及到李洵的隐私,她刚合上抽屉,好奇心却仿佛在不住地呼唤着她。
程然诺犹豫再三,终于悄然打开盒子来看,盒中是一条精巧夺目的白金男士手链,粗细恰当的手链上嵌着几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哇,好漂亮啊。”程然诺赞叹着,只觉这样好看的手链与俊秀的李洵当真是相配,她将盒子放回原处,合上抽屉继续进行打扫。
当吸尘器吸到床底的灰尘时,吸尘器忽然卡住停止了工作,程然诺只得关闭电源进行查看,她从吸尘器头部拽出一大把纠缠在一起的乌黑长发,明显是来自女人的发丝。
程然诺忽然松开手中沾满灰尘的长发,不由心中一惊,“妈呀,怎么这么多头发,不会藏尸了吧?”
客厅振聋发聩的欢快乐曲此时竟听起来有些诡异,程然诺咽了一大口口水,她慢慢弯下颤抖的双腿,一点点俯下身子往床底下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