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来,它的周围簇拥着淡淡的玫瑰色的晨曦,空气里蠕动着夏季独有的潮热。阿帆向路人证实了马混水的话之后,便绕过码头和古城,沿着脚下的一条大路向远方唯一的村庄奔去。
路很宽也很平坦,两旁的柳树低低地垂着,好似一尊尊雕塑一动不动地俯视着沉默的大地。阿帆的脸热得红彤彤的,晶莹的汗珠顺着他黝黑的小肚皮骨碌碌地朝下滚落。但孩子心里却荡漾着欲望得到满足后的快感。因为爷爷所说的土地,他那无风无浪的新生活,就在眼前。
所以他感到不累、不热、也不饿,只管一心一意拖着包袱朝前走。
在此,我们暂且不管小阿帆,我们不妨先来看一眼前面的那个村庄。该村名叫望夫村,据说很久以前,望夫村只是一间柴房。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私奔到这里。
那一夜男人做了真正的男人,女人也做了真正的女人。但两人整夜只说了一句悄悄话:“我俩没有辜负‘逃跑’。”
可是临近天亮的时候,女人忽然做了一个怪梦,她梦见柴房变成了一片村庄,村子里住满了和她一样漂亮的女人。
可是男人呢?男人呢?女人着急地从睡梦中醒来,结果她发现,自己真的置身在一个村庄里,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男人。
女人哭得死去活来,而有经验的女人告诉她说,眼泪是哭不回来男人的,你必须用心盼、用心等,也许还有重逢的日子。于是女人便天天用心盼、用心等,时时刻刻回味着那个有男人也有女人的夜晚。
不久村里来了一群不守规矩的男人,等不及的女人都屈服了,重新做了妻子或母亲,只有她还一天天扶着门框哭泣。天长日久,女人竟变成了一具化石,不分昼夜地站在村头,盼望着男人的归来。
后来村里的人们为了纪念她,便把此村改叫做望夫村。而那具化石早就被风化或潮解,变成漂浮在空气中的纤纤尘埃。
此时的望夫村看上去是那么落寞和寂寥,没有鸡犬或女人的聒噪声,数十间草房和土院错落有致地站在村口,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个远道而来的孩子。
小阿帆在村头收住脚步,习惯性地扬扬双眉,然后勇敢地走进了村子。接着他先是好奇地在村里转悠了一圈,最后便自作主张住进了村后那间废弃的草庵内。草庵虽说年久失修,但尚能遮挡风雨。
在人类自然形成的天性中,人们最善良的一面,莫过于同情弱小。特别是那些初为人母的女人,只要看到孤苦伶仃的孩子,那股强烈的母爱就会像火山爆发时的岩浆一样喷发出来。
小阿帆在望夫村就受到这样的待遇。
不管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一看到草庵里蜷曲着的孩子,女人们总要把碗中的饭菜拨出一些来,放在孩子面前,有的还找出一两件旧衣服穿在孩子身上。有时小阿帆已经吃饱了,心细的女人还要看着他把送来的饭菜吃完,才肯离去。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小阿帆便会撑得晚上睡不着觉。面对这些善良的人们,小阿帆感到无以报答,于是干脆跑到田间地头拾些干柴或剜些猪草来,然后偷偷放在这些人家门外,以示谢意。
然而村里的孩子们却表现出另一番热情,他们把小脑袋云集在草庵门外,唧唧喳喳,吵个不停:
“我听我娘说他没有爹,没有娘,也没有家。”
“他是个孤儿。”
“不对,孤儿有家,他没有家。”
“那他是从哪儿来的?”
“从北江漂来的呗!游来的呗!大风吹来的呗!”
这时只要阿帆一抬头,孩子们便会一哄而散。可是要不了半个时辰,大家又都聚拢来,不过说话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听说他总是打听土地的事情。”
“他打听土地干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不认识田里的谷子。”
“不可能,我都认识谷子,他怎么会不认识,他的眼睛那么好看。”
“他的眼睛真好看呀,我们谁的都比不上。”
“他的脸好大,胖嘟嘟的,比我的大一圈呢。”
“他身上瘦,小腿还没我的胳膊粗呢。”
“那是饿的,咱们村的人要是不给他东西吃,他就没有东西吃,然后就会被饿死。”
“不会,我们可以偷东西给他吃。”
“你们看他的嘴,总是紧紧地闭着。”
“不想跟我们说话呗!”
“他又朝我们看呢!”
“别跑!咱们都别跑!看他怎么办?”
“他的头发像我阿妈的木梳子。”
“那是留着护天灵盖的!你的不也一样。”
“你的也一样。”
“别吵别吵!你们瞧他的眉毛,又黑又粗,说不定是用毛笔画上去的。”
“毛笔画上去的?呵呵……真好玩。”
“不会吧?”
“用手摸一下就知道了,谁去摸?”
“别推我,我不去。”
“我也不去。”
一阵推推搡搡过后,孩子们又都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