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为曹植纳的那门妾侍却主动來崔莹处拜见了,
她身量虽不算高挑,身段却玲珑,说话声儿柔柔的,不是惊艳的美人,五官却让人瞧着很舒服,
崔莹也听身边人说了,她闺名白鸢,出身虽比不得自己,却也是家世清白,又极擅抚琴,故而被卞夫人一眼相中,才纳入府來,
“夫人,这一梦阁妾身还不甚熟悉,想着能常來夫人处走动走动是最好了,夫人不介意妾身來叨扰的罢,”她眉目舒展,笑语盈盈,实在让人讨厌不起來,
崔莹便也挽了个笑:“怎么会呢,你能常來伴着我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平日也沒有什么事情,爷常随着丞相出征去,这院子里只我一个也是寂寞得很,”
白鸢闻言心下计较,面上却什么都不显露,只呵呵一笑:“爷在外建功立业,也不知何时能回來……妾身还沒拜见过爷呢,”这样说着,她也有些羞涩,不由得低了头去,脸颊飞红,
崔莹看她娇羞的神,眼中不由得一黯,却也沒失了气度,笑道:“快了,估摸着这几天便到了罢,到时你好好妆扮,给爷留个好印象,”
白鸢闻言忙起身行礼:“妾身多谢夫人提点,”
崔莹笑着虚扶她起身,心下却全然一片苦涩,
莞儿是被**帐子里的日光刺醒的,
迷迷糊糊张开眼,她只觉得浑身酸软提不起一点力气來,环视屋子一周,沒瞧见人,却看到了昨夜燃尽成一滩泪块的红烛,
是了,昨夜是她洞房花烛的日子,
床榻上一片凌乱,曹丕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勉强挪动着身子坐起,却见身下一抹刺眼的红,
昨夜一切停歇后,她倦极了,曹丕却从身后紧紧环了她,在她耳边道:“你是我的,莞儿,”
她很想说我不是你的,张开口却是已然沙哑的含混嗓音,
曹丕沒有听清楚,便靠近了她些,耳边吐息温热:“什么,”
她含糊地摇摇头,闭了眼睛:“……我想睡了,”
环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身后的那具胸膛温热厚实:“睡,莞儿,以后我会护着你,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莞儿却像是睡着了,曹丕沒有听到回应,
她本以为这一夜过得像一场一瞬即逝的梦境,却有这一抹血迹清晰证明了根本不是梦,她真的嫁给曹丕了,
莞儿眼神发直,
从此一生,或许尘埃落定,
却有橐橐齐整的脚步夹杂着奔马战车列成蜿蜒长龙,浩浩汤汤进了邺城宏伟的城门,溅起飞扬的烟尘,城中百姓纷纷回避,锃亮兵甲带起凌冽的空气,
曹相大军西征归來,
大妆精心的卞夫人与曹丕领了群臣肃穆而立,遥遥迎接,甄宓只带了曹叡,和崔莹跟在后面,这场面,妾侍自然是不够资格露面的,连曹翎都被她留在了府上,由**娘陪着玩耍,
却不知曹翎早噔噔跑到了莞儿处,
“莞姑姑,莞姑姑,你怎么还沒起床呀,比翎儿还懒,”莞儿尚坐在床上发呆,便听到门外传來了曹翎小鸟般脆生生的嗓音,
她脸一红,还好身上已清洗过穿了中衣,不然可真沒法见人了,
曹翎自然不晓得她莞姑姑在想什么,径直躲过了门外的丫鬟,奔到了屋子里,
见她进來,莞儿便披了外衣勉强下床,笑着问她道:“翎儿这会儿怎么來啦,你娘亲呢,”
“今天公公归來,娘亲他们便去城门处迎接了,我本也想去,却被娘亲丢给了**娘,”曹翎不情不愿地噘嘴,“什么好事娘亲都只想着哥哥,都不带我的,”
“怎么会呢,”莞儿笑着安慰她,“夫人其实最疼翎儿了,你忘了上次厨子做了水晶糕,你娘亲是不是只给你留了,你哥哥都沒份的,”
大约是想起了以往娘亲对自己的好,曹翎这才又露了笑脸:“对,爹爹,娘亲,还有莞姑姑,都最喜欢翎儿啦,”
莞儿却想着曹翎方才的话,
曹相归來了,那曹植也归來了,
这一年多在外辗转,征战不休,不晓得他有沒有受过伤,
听说卞夫人因为崔氏一直未曾生养,便又给曹植物了一门妾侍,现下人已经进了一梦阁了,
曹植看见了,会如何呢,
他晓得自己嫁了曹丕做妾,又会如何呢,
人生在世,艰难险阻皆不惧,却总会身不由己,这比什么都让人无可奈何又心下焦躁罢,
她是,曹植是,甄宓,也是,
或许曹丕,也是,
曹翎见她的莞姑姑靠着床栏只顾发呆,便走近了去拉她的手指:“姑姑,你怎么了,不对,娘亲说以后翎儿得改叫姨娘啦,但我还是想叫姑姑,”
莞儿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來,看见曹翎仰起的汤圆般可爱的小脸,便也露出个笑來道:“翎儿喜欢,怎样叫都可以,”
曹翎爱娇地笑,依偎在她腿间道:“莞姑姑,你跟我娘亲一样好看,翎儿最最喜欢你啦,比水晶糕还喜欢,”
童言稚语欢脱,倒逗得莞儿心情开阔起來,
午后的日光照得人慵懒,透过重重叠叠合欢叶,在地下洒了羽毛一样细微的光亮斑点,曹植觉得身上漆黑的铠甲也吸饱了光线,有透进玄铁里的温热慢慢蒸腾,倒收敛了沙场浸染的血腥气息,
这一年多在外,他心中时刻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在此刻放松,
只是人还未迈进一梦阁的大门,却已听得有影影绰绰的琴声穿过曲折回廊,绫段一般缠绵,悠悠扬扬,
谁在弹琴,
曹植敛眉,难道是崔莹,
他记得崔莹从未抚过琴的,
转过回廊,隐隐约约的琴音清晰了些,曲调宛如潺潺流水丝缕不断,听得出弹琴者技艺之高超,
玲珑的八角亭里有人,
穿了白衣的女子背对着回廊,束得纤细的腰身,十指灵活,放置面前的古琴宛如她身体的一部分,指尖拨弄间,随心所欲,得心应手,
她是谁,
曹植虽心生疑惑,倒也未直接出声打扰,只静静立在湖边听着,毕竟有曲音与日光相伴,当真合拍不过,宛如一剂清泉,将他因了沙场肃杀的心境抚慰得平和宁静,
直到一曲终了,他才轻轻鼓掌,朗声询问:“姑娘好琴艺,只是不知姑娘怎会在我这一梦阁抚琴,”
那白衣的女子转过來,一眼便见着立在湖边青年,一双完整的凤眸,眉宇间有化不开的书卷气,漆黑铠甲却冷冽肃杀,白皙面庞棱角分明,清俊得叫她挪不开眼去,
必然是曹植了,
她面上露出一丝慌张,盈盈拜下的姿态却丝毫不失了规矩去:“妾身白鸢见过爷,无意间竟献丑了,实在惭愧,”
“白鸢,”曹植疑惑,
眼前女子相貌温温柔柔,如她的琴音一般教人看了舒适,只是全然陌生,之前肯定是未曾见过的,
“妾身……是卞夫人为爷纳的妾侍……”这话由她自己说來实在不好意思,白鸢红了脸,“白鸢先前不知爷此刻归來,故而在这里抚琴解闷……”
“等等,”曹植沒注意她后面的话,只惊讶地睁大双眸,“母亲何时为我纳了妾,而我竟不知情,,”他拧了乌黑的眉,说着也不等白鸢回答,便抬脚往崔莹的正房匆匆而去,
白鸢僵在了小亭里,
猜测到眉眼郁郁的崔莹定然不受宠爱,她才思虑着如何能一眼惊艳到曹植,好稳固自己的地位,日子也能过得舒心些,
她也素來都晓得,自己抚琴时最美,深思熟虑后才选了这么个温暖的午后,在这碧波如玉的山湖围绕中抚琴一曲,景致必然可堪入画,
沒想到曹植却如此排斥为他纳妾之事……
崔莹自然听得到白鸢潺潺如流水的琴音,细细思之也能揣摩出她几分用意,
只是不想管而已,
今日她立在迎接的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了跟在曹相身侧的曹植,
初嫁他时,他还是个有些青涩的少年,
如今不仅褪去稚气,连眼神亦锋锐了许多,周身气势凛然,初露峥嵘,
几年夫妻,两人实际也沒有过多交流,她一腔心事付落花,朝朝暮暮,时间过得倒是很快,
只是午夜梦回,那个有些阴云翻滚的时节,面容娇柔的少女声音清脆,脱口而出,崔姑娘,你,你不要嫁给三公子,
如今她真想知道那时候,莞儿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啊……
崔莹倚在小塌上出神,却沒想到曹植会突然前來,
他平时都直接去了自个的屋子,即便來她处,也都是杂事都了了后來过一过礼节而已,
却不料此时他铠甲未卸便步履匆匆地进來,随手挥退了要行礼的丫头们,直接问她道:“母亲何时给我纳了妾侍,你为何答应了呢,”
原來,是急着來问这个的,
崔莹本讶异又含了丝欢喜的,闻言却很快敛了惊讶的神,思虑着露出个笑來:“夫人也是为了爷的子嗣一事考虑……妾身一直无所出,总不能让爷膝下空虚着罢,这事妾身要是阻拦,可就犯了七出之罪了,”
她这话说的的确在理,倒堵得曹植再接不下去,
“你……罢了,不怪你,”对于崔莹,曹植虽不喜欢,也觉得对她有愧,实在是不忍苛责,
“爷累不累,妾身命人备好了浴汤,爷可好好洗洗这一身的风尘罢,”见曹植神微郁,她便笑着走上前询问,
曹植却摆摆手:“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还是等等罢,”说着要出门去,
“爷,”崔咬了咬唇,突然叫住他,声音有些拔高,
曹植疑惑转头,
“白鸢是与莞儿一同进门的……只不过,进了不同的门罢了,”
曹植闻言,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