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A)麻子跟在偷油婆后面,一颠一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路没走一半,马**子突然停下来。
他一想,不对,娘从来没有那样剧烈咳嗽,要是一口痰堵上来,喘不上来气,就麻烦了。
这样一想,马**子急忙掉头往回跑。老娘一口痰堵上来。吐不出来,双眼瞪得老大,死了!
马**子把老娘抱到床上,
“哦哦哦”号哭起来。土司府那边证实了小牛关于娘一晚没有回来的话。
偷油婆一急,泪水冒了出来。她说:“昨晚刚到子时,她就出门了。她爹要给拿射灯,她还说路熟,不用。想不到,她没有回来。她……她能去哪里?呜呜呜……”大太太见偷油婆如此说话,佛珠捻得飞快,冷冷地说:“光哭有啥用?召集大家商议商议,如何寻找哩。”偷油婆停住哭,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揩揩鼻涕,说:“我女儿要是丢了,找你们要。”二太太眼一瞪,说:“亲家,桃花是你家女儿,也是土司府大少奶奶。大家现在都急于找人,你却说出这种气话,怕是不妥吧!”
“都少说两句。”土司老爷捧着个紫砂茶壶走了出来,威严地说道。一见土司老爷,偷油婆不禁一肚子冷笑,你这个道貌岸然、扒灰的老流氓。
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不过,她昨晚发过誓,土司老爷和桃花的事永远不会说出去。
说出去,掀起的风浪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了,何况还要牵扯到小牛。
小牛可是她亲新的外孙哪!这样一想,偷油婆就软了下来,说:“土司老爷,哦,亲家,您说,该怎么办?”偷油婆话音未落,外边有人急叫着跑进来,说:“马家太太,快,快回去,你婆婆死了!”偷油婆脸色骤变,号啕一声,跟来人一路跑了出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土司老爷深深叹了口气说:“三太太,你先代表土司府过去看看,帮帮忙。等这边找到桃花,再都过去看看。大太太,找人的事,你来安排。”土司老爷说罢,径直回了他的屋里。
大太太坐到太师椅上,眼一瞪,捻佛珠的手也停了。她对水莲说:“水莲你好好想想,河西河东两寨,桃花有什么亲戚的姐妹,一家家上门去找;牛奔,你带上柴房的人,和大牛、石头、狗蛋他们一起,把周围田野、池塘、苇湖来回搜几遍;贺老六,你马上到镇上找兰儿,让她叫那群自梳姑子们帮忙,把镇里翻开了找,然后再赶到县城,把商铺的掌柜们召拢了,叫他们也去查查,看桃花是不是跑到县城亲友家去了;刘妈你带几个丫环,院子里每个角落再寻寻;小萍,青儿,你们要一步不离小牛‘盼盼,千万别让他们担惊受怕。大家都分头做事吧。”人都退下后,大太太又闭上眼,不紧不慢捻佛珠。
二太太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会不会叫山贼掳走了?”大太太睁发睁眼,心想,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谁掳?
这么兴师动众,也是白搭。桃花的性格她能不知道?十多年了,除了到娘家走走,她还去过哪里?
不过是自个寻死罢了。这个念头,把大太太自己也吓了一跳。大太太喃喃道:“桃桃果真是自个儿寻死了吗?”二太太吃了一惊,捂住胸口道:“大太太是吓人,桃桃这么年轻,有什么事想不开?怎么会寻死?”大太太半睁的眼又闭上,不再搭话,她把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
到了后半夜,跑得最远的贺老六也骑快马赶回来了,他对一屋子等他消息的人摇了摇头。
他说:“通县城的路在南关口设了卡,说是防共产党游击队。我问他们,他们都说这两天没见过一个女子进县城。”大太太说:“黑灯瞎火的,找一个人恐怕是大海捞针。不如明天天亮了再找。大家都去睡吧。”人困马乏,大太太发号施令。
不久,一间间房屋的灯火接二连三灭了,刚才喧闹的大院顷刻间冷清下来。
大太太的花猫继了经,早两年就不叫春了。自己不叫春,却见不得别的猫叫。
见别的猫叫春了,它就凄厉地哀号,直叫得发情的猫没了情欲,惊恐万状,远远逃遁。
大太太的猫一哀号,也把人吓得毛骨悚然。谁都在心里说,这只老母猫也该死了!
这只该死的老母猫硬是老不死,都成精了。今晚又有母猫叫春,它又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号,给忧心忡忡的土司府大院,又增添了深不可测的恐怖。
土司府大院一片静寂。土司老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索性坐到太师椅上,灯也不点,侧耳倾听老母猫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叫声;而这时附近小树林里有不知名的夜鸟,仿佛遭遇了什么不测,也在不时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号。
黑暗中土司老爷心惊肉跳,光秃秃的脑门上冷汗直冒;那老母猫大概是老糊涂了,分不清大太太和老爷的卧房,它蹭来蹭去,却不知从哪个缝里蹭进了李福贵老爷的房里,倏地跳到八仙桌上,还没站稳,一眼瞥见一双阴郁而恐怖的眼在盯着它。
妈哩,是李福贵老爷的眼!这老家伙三更半夜灯也不点,吓死了,吓死了。
老母猫又是凄厉一声,跳下桌子,落荒而逃。土司老爷忽然哑然而笑,想不到常常吓人的老母猫,竟也被他吓着了。
第二天一早,土司府的人又按大太太的吩咐,一个个像无头苍蝇进进出出土司府大院。
他们垂头丧气,带回来的尽是些令人沮丧的消息。土司老爷一夜无眠,焦虑万分。
他一大早起来,满脸憔悴。他心烦意乱,不知该去找哪里帮帮忙,找回他慈悲大发,施爱予之,至今仍暗暗怜爱的桃花。
他实在不知怎么办,他心一横,干脆钓鱼去。拿着钓具走到大门,大太太跟了上来,压低声音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去钓鱼?”土司老爷回过头,瞥了一眼大太太,说:“有何不妥?”大太太不紧不慢捻着佛珠,说:“似乎有点冷酷无情。”
“唔?”土司老爷盯着大太太看了半天,
“哦”一声:“你以为我该怎么办?”
“你应该表现得比谁都着急!”大太太冷冷地笑着说。
“你别阴阳怪调。”土司老爷说:“这不符合我的身份。”
“身份?”大太太问道:“你的身份还是桃桃的身份?”
“莫名其妙!”土司老爷丢下一句,懒得再和大太太纠缠,朝在院子花架下听八哥说话的小牛喊:“小牛,跟爷爷钓鱼去!”
“爷爷?”大太太在心里一阵冷笑。心中暗道,这土司府,太多莫名其妙的事了。
晴朗的天气一如既往。土司老爷记得,前日下午,就在这里,桃花和他说话时,也是阳光明媚。
就连空气,也仿佛如前日般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甜丝丝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这香味似曾相识,百般追忆,总是似是而非。土司老爷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这香,不是桃花身上散发的体香么?他不是曾经将她拥在怀里,贪婪地、久久地吸嗦不停么?
他说:“你真香。”桃花娇憨可掬,捏住他的鼻子,说:“不许你闻!”他说:“不许闻也闻到了。”桃花说:“老爷喜欢说鬼话。”他笑了,说:“怎么是鬼话?以后,不论你如何躲,只要闻到这香味,我就知道你在旁边。”桃花揽着他的脖子,娇滴滴地说:“老爷的鼻子真灵,像……”
“像什么?”
“不说。”他挠她的夹肢窝:“说不说?”
“像狗鼻子!”桃花笑得差点岔气,没办法地说。
“好呀,你敢说老爷的鼻子像狗鼻子!”他嚷着,又将她扳倒在身下,像狗觅食,在她身上又嗅了个遍。
土司老爷愧疚难当。若不是那场大爱后的结晶--小牛,此刻就在人身边,他真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
唉,不过才过去六七年,果真就如了桃花所说,
“老爷喜欢说鬼话”。土司老爷一阵心痛,一阵愧疚,叹息声,一声连一声。
有了第一次,又有第二次,土司老爷如何不想有第三次?他的眼睛何曾不想对桃花再说说话?
不过,大太太的眼睛更会说话,更厉害!一错再错,直至与桃花暗结珠胎生下小牛。
她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等败坏门风、辱没祖宗的丑陋之事,偶尔为之尚可。
如似吸鸦片了上瘾,有一天败露,你李福贵老爷大慈大悲、光明磊落、仁德崇高的形象将被彻底毁灭,为人不耻!
李福贵老爷在大太太面前,翻然悔悟,便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只是,可怜了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