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怕人抢了似的,接过女婴(盼春),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汪汪地说:“都出生二十多天了,还像昨日出生那般瘦小。盼盼呀,你娘没心肝不要紧,你姥娘有就够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娭毑(姥娘)。哪个嫌弃你,姥娘我和她拚命!”
“哟,看你那样子,就像盼盼是你亲外孙女了。那我们算啥子?”二太太不满道。
大太太停下手中捻着的佛珠,睁开眼说:“你是二姥娘,三太太是三姥娘,我呢,自然就是大姥娘。不过,三个姥娘,总要有一个更亲的。三太太,你就做那个更亲的亲姥娘,带盼盼吧。”
“谢谢,谢谢大太太。”三太太泪水涟涟,就差没跪下磕头了。
“你们都说完了么?”土司老爷伸出双手说:“三太太,把盼盼抱过来。”土司老爷抱过盼盼,左看看,右看看,眼里闪出一丝泪光,说:“谢谢盼盼娘看得起我这糟老头子。大名嘛,我看,就叫玉儿。玉,洁白无瑕。”
“我赞成!”大太太说:“玉,洁白无瑕,好名字。”二太太便也附和道:“真是好名字。”土司老爷长吁一口气,把盼盼递到大太太面前,郑重地说:“谢谢!”一声
“谢谢”,发自肺腑。在大庭广众面前,如此感谢一个太太,老爷破了先例。
一巴掌带给大太太的怨恨,顿时消失了。为了土司府,大太太忍辱负重,几乎对谁都做了退让。
像盼盼,别人不清楚,她能不知道?她敢肯定,这盼盼一定是兰儿那个小妖精生的!
去当什么姑子,哄鬼呀?过不了几天,那个所谓的姑子,又将在土司府出现。
对于敢打自己的小妖精生下的野种,她都能接受,那是一种怎样的博大情怀?
!大太太接过盼盼,在她脸蛋上亲了亲,然后传给二太太,又捻她的佛珠了。
在这当儿,伢崽儿(小牛)步履蹒跚走了进来,双眼不看旁人,径直来到二太太身边,咿咿呀呀探个头,胖乎乎的小手摸到了盼盼脸上。
跟在伢崽儿身后的小红,俯下身来,,指指盼盼说:“妹妹。”伢崽儿(小牛)刚过一岁,正咿呀学语,连
“爹、娘”还叫得拗口,殊不知他叫起
“妹妹”来却十分清晰。伢崽儿(小牛)叫了一声,上前抚了抚盼盼的脸,又清晰地叫了一声。
一屋的人无不啧啧称奇,说小牛与捡来的盼盼有缘分。二太太乐滋滋地说:“索性现在就定下来,盼盼给小牛做童养媳。”
“不行!”三太太一口否定。她抱着盼盼侧过身,就像二太太马上要来抢人似的。
二太太阴阳怪气,
“就似盼盼真是你亲外孙女了,要真是你那个宝贝姑子生的,我才不敢要哩!”
“放肆!”土司老爷桌子一拍,恼怒道:“谁今后再开口闭口姑子,就走出土司府!”二太太赶紧头一低,不再说话。
“老爷息怒。”大太太干咳一声,说:“盼盼刚到家,理应高兴才对。”土司老爷似乎觉得自己扫了大家的兴,他缓和脸色,抱起伢崽儿(小牛),架到大腿上,刮了刮他的鼻梁,说:“若你和盼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了一对,对有何不好!”伢崽(小牛)不明白土司老爷的意思,只咧嘴
“咯咯”笑。一屋的人跟着嘻嘻哈哈,都说伢崽儿(小牛)应了这门亲事。
只有大太太脸色陡变,心怦怦乱跳。她闭上眼,又睁开,又闭上。心中暗道:老爷的儿子和兰儿的女儿若真成了一对,岂不*?
她旋即又想,还有十几二十年才可能发生的事,何必现在就去担心,徒添烦恼?
让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去吧。午后的阳光,从装饰有竹帘的门口歪斜进来。
竹帘在轻轻地晃动,跟着歪斜闪跃的阳光里,突然站着一个人。这个人阴森森嘿嘿一笑,却不说话。
大家一看,吃了一惊:是桃花!桃花多久没走出那间密不透风的屋子了?
谁都说不清楚。在这个大院里,这个人似乎就没有存在过。大概是想儿子吧,偶尔有人见她搬出一张竹椅,摆到门口的檐廊下,坐上去,托着腮,静静地看着院子里跟小红学走路的伢崽(小牛)。
稍不留神,回头再望去,不知何时,她对回到了屋里,连竹椅也不见了。
桃花久不见阳光,虚浮的脸上泛着青色。桃花从歪斜的阳光里走进来,站到盼盼身边,茫然地看了看盼盼,突然眼睛一亮,说:“像,真像呢!”桃花说毕,看也没看土司老爷一眼,从他大腿上抱起伢崽儿(小牛),径直出了大门。
从桃桃走进来,到她离去,大家面面相觑,没有谁吭一声,走进来的似乎是一个怪物。
“像,真像?什么意思?莫名其妙!”莲姐战战兢兢地说。直到桃花的背影消失,大家才长舒一口气。
“散去,都散去吧。”土司老爷有些不耐烦地道。大家都散去了,土司老爷自己并没有起身。
他一直坐在那里发呆。土司府这一两年来真是多灾多难,这世间该发生的事,似乎都在土司府发生了。
死了一个儿子,走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跟随叶挺北伐攻打武汉时没有了消息),又得了小牛和盼盼。
平衡了,生活该平静了。桃花行尸走肉般的身影,很让土司老爷心烦意乱,揪心疼痛。
他为桃花许诺的
“你不再孤独”,轻若鸿毛。小牛的出生,带给桃花的快乐转瞬即逝,让她落入更大的孤独和寂寞之中。
难道,桃花要毁在土司府?没完没了的事,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土司老爷在心里反省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