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回春堂”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原来,城西梦庄客栈里,一位旅居云都的书生突发疾病,昏迷不醒,客栈的伙计赶紧来到“回春堂”,拍开已闭门的医馆,说明来意。
救人如火,陈大夫立刻收拾了医箱,随伙计去了梦庄客栈,黎明时分才一脸疲惫的归来。
当明亮的阳光将回春堂的后院全部照亮时,安成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白发苍苍的安成一身青衫,挎着药箱,轻手轻脚的准备出门了。不想刚走到后院的月洞门处,就听到砰的一声,安成回头一看,叶冰月推开她的房门,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只见她头发松松挽起,一双蓝色的布鞋趿在脚上,好在衣服倒是穿整齐了的,就这样冲到了他的面前。
“月儿?”安成心疼的看着她乌黑的眼圈。
“安成,你,你真的决定要去吗?”一夜未眠的叶冰月眼里布满血丝,带着略微沙哑的嗓音问道:“我们,我们可以一起走的……”
“月儿……”安成知道此刻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宽慰,只能伸出双手轻轻的拥她入怀,像安慰一个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中午做我最爱吃的藿香排骨等着我,好吗?”
叶冰月不再出声,只用力回抱着安成,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时间停滞,可以让安成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可惜,阳光依然无情的一寸一寸移过树梢,当叶冰月觉得自己的手都快麻了时,她不得不放开安成,抬起水气氤氲的双目,对安成说:“一定要小心,好吗?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安成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在他的眼底,却深埋着一丝隐忧。
东区,气势恢宏的“定国王府”坐落在东西走向的亲王街,宽敞的青石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两人高的朱色围墙隔断了王府内外,高高的石阶上朱红的五间大门面向南开,门钉按七列九行排列,高大的雌雄石狮怒目圆瞪,鎏金的御笔亲书牌匾高悬门上,彰显着当今圣上对这位缠绵病榻的王叔的器重。
巳时,安成已静静的立在王府门外,给门房递进自己的名帖后,王府内一直没有动静,安成只能如木雕一般,保持着合乎礼仪的姿势候在门边。
过了一盏茶功夫,从角门慢慢走出来一个穿着粗布的老家仆,只见他白发苍苍,佝偻着背,脸上满是皱纹,眼神似是不好,眯缝着双眼,东张西望了半天,才看到不远处静立的安成,他张口缺齿的瘪嘴,沙哑的问道:“那位可是回春堂的陈大夫?”
若是此时有人经过王府,见到这位老人,定会非常惊讶,一是惊讶于定国王府内居然还有穿着如此寒碜的人,二是惊讶王府内的家仆居然会如此有礼!
而安成只抬眼望了望,瞬时心里五味陈杂,心酸之余难免越发警惕了。年幼时曾给他做过弹弓,陪他在别院玩过数日的唐伯都被当日之事牵连,如今已是垂暮之年,却依然不得自由,而此时,由他来引路,是巧合还是另有阴谋?不知里面会有多少人会暗中盯着他。
安成心思转动,却不动声色,上前几步向唐伯一揖后低声回道:“草民正是回春堂陈明。”低沉苍老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
唐伯点点头道:“请陈大夫随我来。”转身进入了府内。安成整了整长衫,随他从角门踏入了王府。
阔别十年了,未曾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回到曾经无比熟悉的家。虽然安成极力压抑,但仍忍不住心潮翻涌。他低着头,微垂眼帘盯着地面,不紧不慢地跟在唐伯身后,面上虽然淡淡的,眼里闪动的光芒却是泄露了些许他内心的激动。
绕过影壁,沿墙角的小径经过正堂,穿过垂花门,跨过半月桥,安成知道自己正走向后院。
“这位管事大爷,可知王府召见草民所为何事?草民实在是心下惴惴。”安成带着惶恐的声音,低声问道。
“……不瞒陈大夫,我只是这府里最低等的家奴,负责砍柴洒扫等一干粗活,今日突然被大管事指名到门外引你进来,其它一概不知呀……”许是因为同为暮年,唐伯对这位陈大夫有着一丝莫名的亲切感,从不多言的他在沉默一会儿后说出了实情。
安成在激动之余,心里愈发沉重,难道自己真的被发现了?那他们今日让他到王府来,究竟意欲何为?
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安成认出这是往王府后院的方向,难道竟是准备用他的母妃来试探他?安成内心的疑惑、沉重被激动狂喜压倒,以至于垂在身侧的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一路行去,花草树木逐渐繁茂,当两人最终来到隔开王府前后院的院墙处时,两个守卫在后院大门的侍卫拦住了他们。
“何人擅闯王府后院?”
“家奴唐飞奉大管事之命带回春堂的陈大夫来此。”
“你且退下,让他在此处候着。”一名侍卫说完,向里面拍了两下手。
一名候在后院的中年妇女现出了身形,上下打量了安成几眼,转身离去了,唐伯对安成微微点头示意,也转身慢慢离去了。
安成静立一旁等候,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动,心下却激动难捺,一面期待,一面却害怕起来,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不知母妃如今怎样?虽然安成一直有李王妃的消息,可是能再次亲眼见到母亲,这种激动他几乎快把持不住了。
忽然,一股极淡的香味飘来,似花非花,似草非草,接着传来了裙裾窸窸窣窣的声音,安成听到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你!过来见过王妃!”
安成心里一动,赶紧低头快步走到月洞门口,看也没不看,噗通一下跪倒,惶恐地磕头道:“草民陈明叩见王妃。”
“听闻你的医术不错。”柔媚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
“坊间夸大其词,草民实是愧不敢当。”
“当不当得起,很快就知道了,起来吧。”刘妃略带蓝绿色的媚眼闪过一丝光芒,转身向后院走去。身后的侍女们赶紧跟随,也鱼贯离去。
安成慢慢站起身来,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跟上。”之前那名传话的中年妇女对安成低声喝道。
安成一声不吭,跨过月洞门走进了后院,慢慢跟着一行人往后院深处行去,中年妇女和另一个妇人跟在他身后。
王府后院是王府女眷日常起居以及招待来做客的贵妇的地方,处处花繁叶茂,流水潺潺,气派华丽又不失精致秀美,亭台楼榭,假山游廊,一年四季都有景可玩,有花可赏。面对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王府后院,安成低眉顺目地跟着前面的侍女仆妇,瞅也不瞅一眼。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王府最深处的一片幽静的竹林,竹林围绕着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子里三间低矮的小平房,中间空地上一个简单的井台。
不同于后院其它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楼阁,这栋没有任何装饰的简陋小院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安成心里就像被谁狠狠地抓了一把似的,疼得他快不能呼吸了。
侍女推开虚掩的木门,恭敬地侍立在门边,刘妃回头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安成,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转身走了进去。
安成没有看到刘妃那一丝微笑,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翻腾的心绪,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几乎快把手掌掐破,而借着手心里的疼痛,他努力保持头脑的清醒,轻轻吸了一口气,也跟着众人跨进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