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小希”，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到太难。
意念沟通得不到回应，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在一千公里以外；第二，她根本不想回应。
如果小希存心想躲，没人能找得到她。论起“躲猫猫”这种游戏，谁能玩得过一只猫？
一个钟头之后，常乐疲惫地返回天堂镇，不仅仅由于狂奔大喊，更在于刚才短时间内接受过多“真相”，大量消耗了他的精神。
连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变化，十八岁青年的脸上透出隐约沧桑。
贱民营地里此刻正在修修补补，而内城的冒险者则是三五成群，兴奋地议论“神秘魔法大师”。
小镇竟有如此强大的靠山，就好像他们这些暂居者也有了后台，一群人或吵或笑，个个红光满面，口沫横飞，谁都没注意到从他们身边走过的阴郁少年。
常乐略显茫然的脚步，最终把他带到了埃尔顿的住处。
佣兵队长伤势并不致命，但是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外观非常惨烈，艾米从看清伤口就吓坏了，手足无措坐在床边，泪水不断滑过脸颊。
反而是埃尔顿在安慰她：
“比这更重的伤，我受过一百次。”
艾米摇头：
“你做佣兵队长……挣钱养家而已，不必这么拼命。”
“小寡|妇！你什么意思！”正给埃尔顿施术治疗的梦娜忍不住插嘴，“他为救我受的伤，你说他不必拼命，就是说不用救我啰？”
“我当然不是这意思……”
“梦娜！你就这么跟老板说话？”
在艾米连忙解释的同时，埃尔顿半真半假皱眉呵斥，但最后三人一起笑出了声。
笑了片刻，艾米擦去泪水，伸手去捏梦娜脸蛋：
“小可爱，你到底是吃我的醋，还是吃他的醋？我听说你只喜欢女人？”
梦娜一边闪避一边回击：
“别胡说，我只喜欢小妹妹，你这样的大姐姐免谈！”
两女相互捏掐笑闹，引发埃尔顿连声高呼：
“嘿！嘿！嘿！两位女士，如果你们要打架，请先缝好我的伤口！”
眼看屋里情景如此融洽，常乐却从门槛悄然退开，默默走下台阶。
“小子！”附近忽然传来一声粗豪男嗓。
巴德的庞大身形从黑暗中缓缓走来，上下打量着他：
“你就是……就是艾米养的小……小伙子？”
常乐默默点头，心知对方本来想说的是“小白脸”，也没什么可生气。
无论刚才以“魔法大师”身份接受万众膜拜，还是此刻作为“小白脸”被人鄙视，都与面具后面真正的他没有关系。
点头打过招呼，常乐继续前行，却被巴德叫住：
“嘿！咱们是不是见过？看你眼熟！”
常乐笑了：
“我看你也眼熟，大个子！”
然后他就在巴德疑惑的目光中远去。
“城主府”里两个孩子早已入睡，常乐在自己房间简单收拾片刻，将艾米刚翻译几段的《空间笔记》拿起，连原稿一起收入兽魂空间，吹熄灯火，默默出门。
地下库房的钥匙有两把，“城主”艾米一把，常乐自己一把。
进入密室之后他就再没出来，外面日升日落，地底则是黑暗永恒。
在这里，借助微弱灯光，他全身心投入了对空间奥秘的研究，忘记时间，忘记心事，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没有艾米的帮助，他自己翻译全文异常艰难，但更难之处在于理解文字背后的道理。
奈奎斯特已经尽量写得形象生动，打了很多比方。
例如他提到，想看得更远，必须站得更高；人欲成神，首先要具备神之视野。
生活在线世界的蚂蚁，认识不到整条直线，往两个方向看去，只能见到一个“点”。
生活在平面世界的蚂蚁，认识不到整个平面，一切景物只能呈现为“线段”。
而生活在三度空间世界的人类，其实也认识不到整个空间，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去，都只能见到一幅“画”。
就算是平面的“画”，似乎也能判断画中物体“远近”，树比河近，因为河在树后，它们之间有“逻辑”。
但是星星哪颗更近，哪颗更远？没人能说清，因为难以触摸，无法靠近，相互之间也没有遮挡关系构成判断逻辑。
人们判断两地距离，起初只有依靠行走，五分钟走到的地方，一定比半小时才能抵达之处近。
“距离”的概念，从一开始便伴随着“时间”所产生。
没有时间存在，也就没有距离可言。
之所以人类能够制作“丈量工具”，脱离时间影响来描述距离，那是因为有一个前提：时间的流向与流速永恒固定，那是一个“常量”。
一旦哪天“常量”成了“变量”，丈量工具就失去了意义，因为一米不再是一米，一里也不再是一里。
这就是神之视野，引入时间维度的“四度空间”！
所谓空间之力，更确切称呼应该是“时空之力”，悟透了时间奥秘，才能迈过那条河流，真正踏入神之领域。
大师的道理说得够清晰，够生动，常乐弄懂了每一个字，却仍然弄不懂时间本质是什么。
这才是最要命的！
所以，凡人常乐还是只能站在河的这边，拼命向对岸眺望，期待着看得久了就能拨开更多迷雾。
好在常乐并非毫无基础，他对空间已经有了深刻认识，空间道理之中本身就蕴含着时间法则。
这样的思索也足够令人沉迷，至少常乐完全沦陷，仿佛黑暗中见到一丝光明，无论如何都要努力靠近，伴随着一次次惊喜发现和顿悟，向着新世界奋勇探索。
尘世杂务从他心里完全排除，时间仿佛静止，不再有饥渴困倦的袭扰，整个人化作雕像一般，一旦坐下入静，就再没有任何动作。
但时光之河从未停止流动，须发的丛生蔓延便是明证。
深度冥想宛若冬眠，常乐近乎于不吃不喝，除了偶尔从兽魂空间取一点食物饮水，他不让任何事情干扰思考。
直到有一天，在自己喉咙都能感觉到下颌的胡须时，常乐从漫长冥想中醒来，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了，开始吧！”
第一件事是吃东西。
然后，从这天开始，他从冥想的坐姿改为蹲跪、匍匐，手中魔纹笔精巧舞动，一个新法阵也随之渐渐成形。
当最后一笔完成，魔力在闭合环路中开始流转时，共振能量也随之冲向空中，一个缓缓波动的弧形拱门从虚空中浮现。
新传送门与不远处的旧作差异不大，但它对储能黑魔晶的消耗明显降低，因为整个传送机制已然有了本质改变。
常乐守着法阵看了足有几个钟头，魔晶色彩几乎毫无变化。
这就意味着这座门可以长期激活、随时使用，不需要派一个灵魂仆从意念沟通，两边喊着“一二三”同时放置魔晶。
它更不会像以往那样，消耗魔晶犹如烧柴，要知道黑魔晶可是一枚就能兑换一百金币，本身就是最昂贵的货币！
此外，由于如今不需要将两片空间硬生生拉到一起，只需构建一个“捷径”，所以传送距离也没有了限制，对传送者实力同样没有要求，常乐可以从中通过，他手下的士兵一样可以！
当然，现在工程只完成了一半，还需要远方的另一扇门，绘制相同的特征序列纹，双方实现“握手”，才能建立起“空间捷径”---一种难以言传的时空通道。
在通道里，两地距离仍旧遥远，然而这种移动却是近乎垂直于时间维度，移动不消耗时间，那就等于“瞬移”。
另一扇门将会建在斯坦利堡，届时常乐往来于相隔数千公里的两城，就像推门进入另一个房间，两片领地也等于连接在了一起，想一想简直宛若梦幻。
奈奎斯特对此有一个形象比喻。
当人们从自己家门口坐上马车，关上那扇木门，颠簸摇晃很久之后，再推开毫无变化的车门，发现眼前景色面目全非，竟是另一座城市，是否会惊呼“好神奇”？
当然没人这么傻，此事一点都不神奇。
传送门也是如此，只是时空捷径代替了马车颠簸，用抹去时间消耗的方式，抹去了两地的距离。
常乐收好魔纹绘制工具，欣慰微笑着捶了捶腰，又低头看看自己双手，自言自语：
“下一站，斯坦利堡！”
刚刚踏出一步，他就目瞪口呆。
从魔法阵到密室大门，距离虽不太远也有十几米，而他刚才并非跳跃，仅仅走了一步而已！
愣了一会，他试着后退，但这一步只是正常的一步，大门仍然近在眼前。
再转身，提脚，踏出……
意念！时空！
几经实验之后常乐发现，经过这段时间的冥想与感悟，时空之力已经实实在在深入他的灵魂。
类似“空间折叠”的花招，此刻不再是技能，无需耗费斗气，已经与他的意识和本能融为一体，他也不再扰动空间，而是在默默控制时间。
在某一个微妙时刻，他能让时间停止流动，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也足够令身形发生一次次“快闪”。
这种时间控制只限移动，还不知该如何运用在挥刀出拳，但已经足够了！
经过这段时期沉思，他斗气境界未变，但整个人的境界明显提升，他一只脚已经踏入那条“河”，向着神之领域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常乐推门而出，回身上锁，沿台阶拾级而上，常乐终于回到了“人间”。
这一刻他有些担心，自己在地下过了不知多久，会不会外面已经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