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还没有进入十八岁吧?离十八岁还有208天,就是到了十八岁也没有达到结婚年龄,还不能打出结婚证呀!”
县斗批改工作队长李开芳站起来,绕着赵鹏程和慧琳走了一个圈,那双鹰隼一样凌厉的目光令人胆寒的直刺向赵鹏程,声音也寒气逼人:
“你真是胆大包天啊!”
接着,赵鹏程看见他的目光先射到了慧琳那清丽而娇艳细嫩的脸上,又慢慢地移动到了慧琳那一个高挺而膨起的胸部之上。
赵鹏程想到大年初一晚上,在大队开会坐在火堆旁时,这个尖嘴猴腮三角眼的斗批改工作队队长几乎无视人们的感受,毫无忌惮地把他的一只腿紧紧贴着那个曹薪水娇美的妻子腿上的情景,真后悔不该让慧琳也跟着他来。
“不具备法律手续就结婚,你不知道那是违法的吗?”
工作队队长李开芳那倍显阴鸷的双目像两支阴毒的利箭一般射向赵鹏程,语气像泰山压顶一样向着赵鹏程压来。
不容赵鹏程有任何辩解,他又对着赵鹏程严厉的吼叫:
“回去,马上写一份深刻的认检讨交到我这里来!”
赵鹏程看看慧琳,示意慧琳让她跟着自己一块离开。
然而,工作队队长李开芳挥了挥手武断地让赵鹏程马上离开,却把慧琳单独留了下来。
赵鹏程要等着慧琳,而那位工作队队长却一再挥手叫他走。
斗批改工作队队长的办公室就设在赵鹏程他们原来在村庄北面的生产队仓库里。
仓库朝南的外面是一个大晒谷场,晒谷场的外面有围墙,仓库门正对着围墙门。
此时,围墙的两边各有一个从邻村派来的武装民兵,他们手里平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睁大了双眼正在金刚怒目地盯着赵鹏程。
赵鹏程就在那大谷场的门口徘徊,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像一朵刚刚开放的鲜花一样的慧琳。
然而,那两个平端了上着尖利刺刀的步枪的民兵,却如临大敌一样对赵鹏程虎视眈眈,见赵鹏程不肯离去,不时大声地呵斥他:
“快走!”
受到训斥的赵鹏程只好退开了几步等着。
良久良久,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慧琳才终于从里面出来了。
赵鹏程发现她很有一点不对劲:他刚刚伸手一抓住慧琳的手,发现慧琳的手不仅冰凉竟然还颤抖得那么厉害;而且慧琳的牙齿居然也哆嗦得“哒哒哒”地敲响。
赵鹏程想仔细看看慧琳到底怎么了,可是由于天太黑却看不见她的表情。
赵鹏程连忙问慧琳:
“好好的你!到底怎么啦?”
“没事,也许那个仓库里头太冷了。”
好久好久,慧琳才幽幽的说。
赵鹏程还要问,耳边传来了他的担任生产队长的大钟叔叔通知开会的像数快板一样的喊声:
“喂——,大家注意了!今天晚上,各家各户,男男女女,都到人民公社时期做大食堂的地方开会,斗私批修呀!”
当大钟叔叔的声音从村庄的这头响到村庄的那头,慧琳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对赵鹏程说:
“不要多想,你也开会去吧。”
赵鹏程一把拉住慧琳:“走,我们一起去开会去。”
可是,慧琳却犹豫了犹豫,对赵鹏程说:“我感觉肚子有点隐隐的不舒服。娘在家里,我回去歇歇再去开会吧。”
赵鹏程温存地对慧琳说:
“我先送你回去。”
“你去吧。去晚了要扣工分的。”慧琳却推了赵鹏程一把,柔声的对赵鹏程说。
赵鹏程坚持说:“慧琳,还是我送你回去再来吧。”
慧琳小鸟依人般柔声地对赵鹏程说:“回家就这么几步,还有娘在家里呢。”
说罢慧琳再次用手推了推赵鹏程向那个开会的地方走,自己迈步向回赵鹏程家里的那条巷道走。
在从前做过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的那座上下连着的两个大堂屋里,已经燃起了两大堆熊熊的火。
白天刚刚才砍倒下来两个人牵着手才能合抱过来的栗树,劈开成五六十斤重一块的大木柴,刚刚扔到那大火堆里,只是滋滋地几声轻响,稍许吐出几缕白烟,便爆响着接上了火熊熊的燃烧起来。
当赵鹏程靠近火堆旁一会儿,那热热的火苗竟然烤得他的脸庞成了紫红,还夹着点辣辣的痛。
那些在人民公社时期大炼钢铁中没有被砍掉而侥幸存活下来的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参天大栗树,在通宵达旦的漫长的阶级斗争与斗私批修中,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最后变成了一点点白色的灰烬,在长夜冷风的摇曳中化成一只只玉色的蝴蝶,轻轻的飘逸而去。
熬夜熬到赵鹏程十分努力也很难很难撑开他的难以再睁开的眼皮时,也许已经是到了下半夜的三四点钟了。
赵鹏程发现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李开芳的一双鹰隼一样阴狠的目光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工作队队长李开芳的声音也让人听起来全身都几乎要打起鸡皮疙瘩:
“在当今的中国,最高层次的斗争是两条路线的斗争。”
“在当前我们农村社会,主要表现就是阶级斗争。我们都属于一定的阶级,每个人的身上都刻着阶级的烙印。”
李开芳把鹰隼一样的目光射向赵鹏程:
“别以为你是贫农下中农的儿子,你就干干净净,就像一颗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菜!要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是那种说话要达到“不鸣则已,鸣则惊人”效果的人,同时也给每一个在场人绝顶的压力的施压者。接下来他盯着赵鹏程吐出来的简直就犹如泰山压顶般的每一个字:
“别以为你出身贫下中农家庭,我就剃不了你的那个头!还是那句老话:不听我的话,哪怕你担担能挑得起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裤子打疙瘩”是这里的一句本地方言,意思是让你穷得吃不上也穿不上,裤子上补丁摞补丁,最后连补丁都无法再打,只能将那些破旧的地方结成疙瘩继续穿。
后来李开芳队长还说了一些什么,赵鹏程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在如雷贯顶的氛围里,赵鹏程的耳际反反复复震动着他的耳膜的,就是那一句:
“哪怕你担担能挑得起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哪怕你担担能挑得起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哪怕你担担能挑得起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随着工作队队长的话音落地,黑黑漫长的暗夜中,传来了高一声低一声的鸡鸣。
散会的时候,工作队队长李开芳用了阴沉沉的声调宣布:
“下面我宣布一个决定。鉴于赵鹏程不打结婚证就结婚,严重违反了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明天由武装民兵押送赵鹏程到公社去反省劳动改造十五天,以观后效。”
赵鹏程的心里暗暗叫苦,谁都知道,去了公社不光要做苦力。还不供吃饭,生产队还不给记工分。如果长此以往,那他赵鹏程就真真正正要“裤子打疙瘩”了。
在那些公鸡们高一声低一声的不断鸣叫中,赵鹏程拖着疲倦的身子同慧琳一块回家。
躺到床上。慧琳长长叹息了一声,说:“弟弟,没有想到我爱你却害苦了你。你没有错,错的应该是我呀。”
赵鹏程默不作声,缺乏起码的抵抗力的他,感到自己浑身无力,太疲倦,只是用自己的手臂轻轻的揽住了慧琳。
慧琳还要说,赵鹏程捂住了慧琳的嘴:
“天快亮了,睡一会吧。说不定那个狠毒的家伙明天也会用什么法子来整你呢。”
在困意朦胧中,赵鹏程感觉到慧琳在反反复复地亲吻着自己,又似乎她伏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几分睡意几分苏醒的状态里,赵鹏程依稀地感觉到慧琳竟然爱自己爱的欲死欲生,似醉似仙,如痴如狂。仿佛以后两人会天各一方。
天麻麻亮,慧琳就起床,在煤油灯光里精心的梳妆打扮。然后,那个清秀成熟美丽,娇艳娇美的慧琳对赵鹏程说:
“我要回家去了。等过了这一阵风头,我还会回来的。”
继而,她抱住赵鹏程,在赵鹏程嘴唇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吻,叹息了一声说:
“我就是走了,也怕那个工作队长不会放过你呀!”
赵鹏程木然地抱着慧琳:“你回去吧。回到可以保护你的你爸爸身边去。”
然而,慧琳走到门口,又万分不舍地回身对赵鹏程说:
“斗批改总不会长长久久地搞下去。鹏程,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已经是夫妻,以后有的是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机会。我也知道年轻的夫妻隔不得夜!你舍不得离开我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我不离开,那个人就绝对不会放过你呀。”
赵鹏程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再坚持已无意义了。
慧琳要走了,天还没有开始放亮。
赵鹏程说:“慧琳,我要去送你,因为我不放心你独自一个人过那一条流水汤汤的青龙河。”
然而,慧琳不让,说:
“就是那个撑船的老人不给我撑船,我一个人也能撑得了渡船过那一条滔滔滚滚的青龙河,去乘班车回到我的那个在几百里远的家里去。”
慧琳又强笑着把送自己出屋的赵鹏程推回屋里,说:
“好在这里去河边只有二里路,过了河就是坐车。我来到这里不就是单单独独一个人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