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这额上已经消肿了。等到了平沙城再买点药涂上,便无碍了。”祝余细细瞧过子悦依旧略显肿胀的额头后说道。
子悦又想伸手摸一摸额头,却马上被祝余制止。祝余接着说道:“这些天都不要碰它。虽然只是硬伤,但你这一撞未免重了些。”
原来,前几日晚上子悦醉中撞柱,青木原和纳巴查看无恙后并未声张,而是将她悄悄拎回了住处。第二天子悦醒来之后便是头疼脑涨,但她还是强忍着随众人前行。至于醉酒及受伤的事,青木原和纳巴自然心领神会,编了个故事便糊弄了过去。
出了英灵谷便是离开了古向山地域,地势经过前两天剧烈的起伏后也渐渐平坦起来。行有十几日,众人终于到了大黑泽边缘。
正当众人继续前行之时,牧谦和牧歆却停了下来。原来,不知何时起,四周渐渐泛起了淡淡的雾气,引起了牧谦的警觉。
“你们别担心。见到了这雾气,便说明大黑泽快到了。”青木原解释道。
“我身上的灵力调动颇为迟缓,这也是此处常有的吗?”牧谦问道。
青木原:“那是自然。你们还不知道吧,进大黑泽这一段路极为特殊,灵力会受到极大的限制,想必是有灵阵在起作用。”
“你错了,青木。”子悦插嘴道,“并不是因为有灵阵,而是所有与灵力相关的作用在这一段都会被削弱。”
“这又是为何?”牧歆问道。
子悦:“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对了,牵住彼此的手,待会儿这雾会越来越浓。”
青木原看了一眼身旁的雪千伊,随即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没想到雪千伊开心地蹦到了子悦和牧歆之间,青木原见状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纳巴一把拽过青木原的手,问道:“你笑啥?”
青木原悻悻地摇了摇头。其余人也纷纷牵了旁边人的手,成排前行。
子悦:“你们可知道大黑泽有多大?”
牧歆先前看过南境地图,她回想了一下回答道:“没记错的话,应该比整个白薇州地域稍大一些,多四五成的样子吧。”
闻言,子悦、青木原、纳巴还有祝余都是笑了起来。牧歆不明就里,问道:“那是地图上画的,难道地图是错的?”
“牧歆,我告诉你吧,这大黑泽比整个南境还要大!”祝余说道。
牧歆和雪千伊都露出惊讶地表情,唯有牧谦皱了皱眉头,说道:“大黑泽所在的墨薇州与九城联盟的紫薇州、两大派盘踞的白薇州三部分共同组成南境,何来大黑泽比南境还大的道理。”
“是······是哦······”牧歆也是反应过来。
子悦:“没错,大黑泽属于南境,但大黑泽确实比整个南境还要大,因为它是一个特殊空间。
传说先民时期洪水滔天,诸神念众生之苦开辟了这样一个大泽,肆虐的洪水最终得以流入其中,但水患仍然不止。后世泽皇龙夔治水,便是领导先民开辟四方引水渠道,又历经了数十年才最终平息了洪水。
正因为它是诸神创造的所以不能用常理去看。大黑泽实际上内部之大,远非地图上显示的那一块可比。整个大黑泽的外围都被这样的浓雾所笼罩,越靠近它灵力的作用便越微弱,你若沿着它边缘走,便会发现这片雾区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牧歆:“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我还刚想说既然这么大,索性绕道走。”
子悦:“这大黑泽倒也任性,偏偏就堵在了南条山和启邙山之间。要想绕着走,除非翻这两座大山。好在进了大黑泽,坐船南来北往倒也算顺畅,总比翻山越岭好得多。”
牧谦:“我想起来了,好像君山也是这样的空间······”
众人就在这样边走边聊,四周的雾气也愈来愈浓。到最后,每个人几乎只能看清左右两侧的人。雾气之外,空中还隐隐传来有些瘆人的摩擦压迫之声,那阵势仿佛巨大的建筑就要塌下来一般。
除了走过这段的子悦、青木原和纳巴三人,其余几人在这样的浓雾中无不感到些许惊惶,总感觉四周茫茫一片之中滔滔的洪水会随时涌出来。
突然之间,众人穿过了一层薄薄的屏障,浓雾全部消失不见,整片天地瞬间变得清朗起来。
青木原几步上前,随后转过身张开了双臂,激动地喊道:“诸位,这,便是大黑泽的入口——生死门了!”
天空地阔,绵绵山坡如巨龙般匍匐在众人脚下。沿着绿草茵茵的山坡而下,“生死门”三个大字虚浮在空中,两侧高耸着两座万仞大山。山势犹如利剑,俊俏冷肃,剑锋直指苍穹。山腰之上,气势磅礴的大字犹如巨人一般攀附在峭壁之上。而在两山之间,有着一面硕大无比,涌动着奇异波纹的屏障。
“粟镇沧海,瞬成古今。”牧歆念着这八个字,一股奇异的肃穆之感油然而生。
诸人尚在感慨之中,他们的两侧走出一批批过往之人也走了出来。原来在那浓雾之中,竟还有这么多人。很多人似乎也是头一次来到这里,在山坡上驻足凝望,震撼不已。
生死门之高大广阔,远非先前见识过的林湾城墙可比。待到众人走下山坡,它几乎与前方的整片天地融为了一体。仿佛穿过它,就真的进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这是在梦中吗?天呐,小伊,你快掐掐我。”牧歆一路上依然处在深深的震撼之中。
一旁的雪千伊伸手轻轻捏了捏牧歆的脸颊。
“果然是梦,果然是梦······”牧歆喃喃说道。
来到近前,已经有不少人直接走进这屏障。但奇怪的是,生死门里,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
不待牧谦等人发问,子悦便解释道:“这生死门前后两侧并不在同一个空间内,那边过来的人会在浓雾中走出我们经过的那片原野,我们在这里是找不到的。”
牧歆:“所以过了这扇门就是大黑泽了?”
子悦:“那倒还没有。生死门之后是一片叫做‘界湖’的水域,那里是大黑泽的水韵之根。传说这世上生灵死去之后,灵魂都会来到这里。”
雪千伊:“做什么?”
“你觉得呢?”牧歆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雪千伊。后者果然感到背后一股寒意袭来,连忙跑到子悦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她的的胳膊。趁着雪千伊等人打闹,青木原和纳巴已经先一步走进了生死门,余人见状也是跟了进去。
穿过屏障的一瞬间,众人便马上置身于一片蔚蓝湖泊之中。四周水天相交,完全望不到边,只有远处依稀有一座棕色的高楼。
“哎呀!”雪千伊突然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的她慌忙张开双手,小心地防备着脚下。牧谦等人这才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安安稳稳地站在了湖面之上,站在了水上。
子悦:“别担心。这里的水是有灵的,你们只当平常的路去走就行了。朝着那座灯塔的方向去。”
雪千伊试着探出几步,脚下果然除了微微有点软之外和寻常的地面并无二致。明白此节,她瞬间变得不再拘束,撒开了脚丫子便在湖面上蹦蹦跳跳起来。众人只得笑笑,跟在了她后面。
不多时,雪千伊犹如欢快的雀鸟一般飞了回来。但很快,她便又发现了异样。除了她之外,众人的脚无一例外地陷进了湖面。少的如祝余,只是陷进去分毫,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多的则如青木原,已经陷到了脚踝。
牧谦和牧歆也是陷进了少许,没有雪千伊的提醒,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异常。
子悦:“先前说了,这湖是亡灵聚集之处,但是并没有危险,反而会帮助洗去些许身上的杀孽。因此,身上杀孽越重的人会陷得越深。”
“原来如此,生死门果然名不虚传。”牧歆感叹,“咦,纳巴呢?走前面去了吗?”
子悦几人这才发现纳巴已经不见了踪影,便纷纷望向前方,但前方却是空空如也。
突然间又是传来一阵惊呼,雪千伊踉跄几步。紧接着便是传来纳巴的骂声:“你这鸟丫头,是想踩死我吗。”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一个大大的脑袋露出在湖面上。原来,纳巴的整个身体几乎全部陷了进去。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原本滑稽的场面却陡然变得有些尴尬。
经过了前后一番波折,众人见天色渐晚,便加快了步伐。
走在最前的青木原刚想回头和牧歆交谈,却突然发现其余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就在他闭上眼睛重新看一遍时,身边的一切瞬间换了模样。
这是一个和先前截然不同的世界。平坦的原野上遍地都是灰白色的鹅卵石,一条碧蓝的大河静静地划过原野延伸向天际,没有丝毫的波澜。烈日当空同样感受不到丝毫的炎热。
青木原试着踏入那蓝色河流,却发现自己并不能踩在水面上。他站在河边四下张望,一时不知所措。他很久以前走过生死门也走过亡灵之湖,却并没有听说甚至是亲自遇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
“胖杂!子悦!小伊!你们在吗······”青木原一声声地呼唤着。
终于,久待无果的青木原只得沿着河流下游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的情景看不出丝毫的变化。太阳依旧骄傲地悬在他头顶,似乎从未移动过半分。青木原渐渐焦躁不安起来,心中窝火的他猛地一脚踢在了一块鹅卵石上。鹅卵石瞬间飞出十几丈远,然而青木原的目光却怔住了。那鹅卵石停下的地方,赫然有着一堆常人大小的石像。
青木原陡生疑惑,四下望了一圈,随后大声喊道:“喂,有人吗?”
天地间没有任何回应。
青木原只得迈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了。那些石像虽然背对着他,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是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拉着中间一个小娃娃。石像的雕刻极为精致,连衣服上的褶皱,大人孩子的头发都精细可见。青木原靠地越近,越感到一种熟悉之感。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跑到石像身前,随后惊愕之中跌坐在了地上。这石像是何等的眼熟,就像穿越了时空的记忆重现一般。那曾经的欢声笑语,曾经的慈爱的脸庞,那曾经的点点滴滴······这两个大人赫然便是他的生身父母,而中间的孩子便是幼年时的青木原。一段段不愿被回想的记忆瞬间冲破尘封的牢笼,涌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你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青木原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痛苦的回忆交织着行走许久带来的疲劳,茫然中的青木原索性两腿一伸,仰面躺在了地上。
又过了很久,耳畔传来雪千伊熟悉的呼唤声,青木原猛地睁开眼。
雪千伊并没有出现,眼前还是这个诡异的世界,这堆不知为何出现的石像。青木原已经从低沉的情绪中缓了过来,他起身上上下下仔细观察摸索了这些石像,却并未发现特殊之处。最终,青木原只得走回河边,继续朝下游走去。
河水缓缓流动,却没有任何声音,甚至整个水面犹如新刷的纸一般光滑,没有丝毫波澜起伏。走得久了,青木原的两双脚渐渐像灌了铅一般变得沉重起来。
这时,不远处又出现了一堆石像。
不再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青木原直接走了过去。石像依旧熟悉无比,正是青木原和纳巴。寻觅一番后同样没有什么发现,青木原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向前。在接下来的路程里,又先后出现了两次石像,一次是子悦一行人,另一次是身披战甲策马而立的青木原。他已经渐渐明白,这一处处石像正是自己的人生经历,而最后一处似乎也预示着将来他的命运。不过此刻的青木原已经无暇去想这些,因为他已经走到了大河的尽头,一片同样没有任何波涛起伏的宽广水域之前。
青木原试了一试,这里依旧不是界湖。近乎绝望的他颓然坐在沙滩上,低下了头。
耳畔又传来了水声。幻觉,只怕又是幻觉,青木原已经懒得抬头再看。
似乎是什么东西触碰到了沙滩,传来清晰的摩擦声。紧接着,一个沧桑的声音问道:“青木原,你,欲往何处啊?”
闻言,青木原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船和其上一个蓬头散发的人,青木原一时难以置信。
“青木原,你,欲往何处啊?”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找——”青木原刚想说要找子悦他们,却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欲往何处,这几个字反复地在自己脑海中出现,他拼命地回想着,思索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漫无边际的荒漠中踽踽独行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月色下那个陪伴在雪千伊身边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山谷中与一众半兽人饮酒高歌的身影······
那当空分毫未动的太阳此刻竟然已经缓缓西垂,海面上不知何时泛起了起波澜,一时间波光粼粼。
青木原的额头上闪过一道光芒,随后他走上了船,拿起了船桨。夕阳之下,一人一船朝着天际的霞光缓缓驶去。
原先船上之人此刻正站在岸边,他拨开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早已热泪盈眶的脸庞。他喃喃说道:“一直走啊,莫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