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等候消息的雪千伊几人并不知道子悦和青木原的兴奋之情,此时他们正坐在宋疾那点心铺旁边的茶楼里,喝茶聊天,打发着时间。
茶楼里的客人并不多,一楼大堂里有四张方桌。雪千伊,祝余和牧谦牧歆坐一桌;宋疾和他铺子的张老板,隔壁老王头坐一桌。另外两张桌子分别坐着一名客商和一名退伍多年的老铁卫队长。只有纳巴一人没在位子上,要了只小凳子坐在了靠街的柱子边上。他那硕大的身子坐在小凳子上,总给人凳子随时要被压碎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我说店家,这里在东城也算得上偏僻了,怎么选的这样的位置做生意啊?”商人朝着柜台里的掌柜问道。
“客官见笑啦。咱呐,也就是没啥正经事儿干,在这儿捣鼓捣鼓些酒水生意,挣点饭钱。来这儿的客人啊,都是些街里街坊的,也算能图个热闹,就这么过日子呗。”掌柜的一边在柜台里忙着,一边笑道。
“客人你在哪儿发财啊?”宋疾那桌的老王头朝商人问道。
“发什么财啊,就是混口饭的活儿。这不,前些天刚进了一批上等的兵器,没想到在城门口就被铁卫给截了,差点连人带货一起栽进去。总算能找商会的人疏通疏通,好说歹说交了一大笔赎金才给放出来。人啊是出来了,货肯定是不用想了,只怕是接下来大半年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活了。唉~”商人的话显得颇为无奈。
“哎呦,我说兄弟。在这档子口你倒腾那些货进城,没让你蹲牢子算是走运的了。”另一桌的老铁卫笑道。
“谁说不是呢。”老王接腔道。
“这批货是半年前订下的,那时候哪里料得到会出今天这样的状况呢。也怪我当时太着急,一路上虽然听到了点风声,但没往坏处想。”客商耷拉着脑袋叹着气,语气非常无奈。
“老孙啊,你说这二公子跟四公子两个人,到底谁会赢啊?”老王头问姓孙的老铁卫。
闻言,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连柜台里收拾台面的茶馆掌柜也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把目光投了过去。要说这半个月来,林湾城里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就是这袁家兄弟两谁能笑到最后了。
“不好说,不好说。二公子手里有铁卫和众多元老家臣的支持,但四公子手里也有林湾军作为倚仗。你们说咱谁不盼着自己的子女将来有出息呢,但老城主这有出息的儿子一来就是两个,更要命的是这两个人还水火不容。造孽,正是造孽。”孙铁卫摇着头说道。
“我听说城主不是同意紫薇州九城联合了吗。既然这样,那当然是选二公子作为接班人最合适了。毕竟四公子反对九城联合是人尽皆知的啊。”客商说道。
“我看是你心里更希望二公子当这个城主吧。要是九城能联合,第一个拍手叫好的就是你们商会的人了吧。”掌柜的笑道。大城治下商货来往尚且不畅通,不同大城之间的贸易更是被层层课税。因此,不仅是林湾,紫薇州各地的商会历来都是九城联合的坚定支持者和推动者。
“掌柜的你这么说就不应该了。我是商人,你也是商人啊,只不过咱们赚钱的对象有所不同罢了。常言道:‘乱世英雄盛,难抚万民哀’。能够有个和平安定的环境,咱平头老百姓盼的不就是这个吗。谁能让我们过上这种日子,我们就支持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在理,很在理。”老王头赞同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这些天城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事了。这两兄弟之间的矛盾要是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开战啊,可巧着最近两大派也是闹腾的很,到时候真打起来就不是事不关己了。”
“而且我敢保证,铁卫出了这林湾城,绝对不是林湾军的对手。二公子和四公子要么不打,打起来林湾城必定会陷入战火。”孙铁卫附和道。
“老板,这里有酒卖吗?”这时,一个中年人人走了进来。
“对不住啊,客官。我们这里只卖些茶水点心,要买酒的话您得出门左转,走过这条街出去。”掌柜带着歉意的笑容说道。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便回身走了。
牧谦只瞥了一眼,目光便瞬间僵住,死死地盯着那人,直到他出了茶馆消失在街角。旁边的人并没有注意到牧谦的神情变化,讲的讲,听的听。牧谦敛了敛容,轻声朝牧歆说了一句“我出去会儿”便快步跟了出去。
牧谦转过了街,此时路上行人稀少。一个身影在不远处拐进了巷子,牧谦认得那身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巷子的路七拐八拐,越来越深。最后,牧谦来到一处大门紧闭的庭院门前。
门上赫然写着“谦少爷请进”五个大字。
目光闪烁,牧谦刚准备推开门,门却自己打开了,于是他就慢慢走了进去。进门之后,抬眼便是三人并排单膝跪地,似乎早就等着牧谦。
没等牧谦开口,其中一人便伸手递上一件事物,抬头说道:“谦少爷,我们是杰少爷派来的手下。”
牧谦接过那人手中的物件,眼中的疑虑顿时顿时消去,但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对方口中的杰少爷,乃是他的亲弟弟牧杰。他现下手中拿的,正是双方约定的交流信物。然而他和牧歆这次远来蔷薇域,是牧家锻炼年轻一辈的惯例,原则上是不允许派人保护或者干涉的。换言之,现在牧杰派手下过来找自己,必定是出了什么严重的状况。
“谦少爷,杰少爷派我们来通知您。你们前来蔷薇域的消息一开始就已经泄露出去了,有传言说他们而且还派了杀手前来。”那人在说到杀手两字是特地加重了语调。
牧谦闻言不禁皱眉。迟疑地问道:“难道是······陨落星辰!”
“正是。”那手下回答。
“还真是铤而走险啊。星野牧严令禁止本家之人与陨落星辰来往,要是被执法堂拿住了把柄,可就是自取灭亡了。我想起来了,先前在石肠谷,那几个很可疑的人八成就是他们的人。”牧谦眼神顿时凝重起来。
“杰少爷说他会尽力留意搜集对方的把柄。据杰少爷收集的情报看,这回接下任务的星陨者共有三人,其中甚至还有海境高手的存在。谦少爷应当格外注意,尽量不要轻易暴露身份。”那手下说道。
牧谦闻言并没有太吃惊,反而陷入了沉思。
“你们来了多少人?都是什么实力?是怎么找到我的?”牧谦一脸发了三问。
“禀谦少爷,包括属下三人在内一共来了二十人。海境两人,川境四人,湖境十四人。之前听闻前少爷在平城露过面,后来又去了青阳镇,于是一路查访过去,但得知少爷已经失踪。属下们判断两大宗门不敢对少爷动手,于是便分成了六队往不同的方向追查。前几日,正巧让我们在万宝楼撞见了少爷。”那手下回答道。
“怎么这么兴师动众?”牧谦闻言眉头皱地更紧了。片刻之后,他对眼下的三人说:“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复命吧。记住,你们前来蔷薇域的消息千万不能泄露。”
“谦少爷,杰少爷派我们过来也有暗中保护你们的意思。”那手下说道。
“保护我?你们难道不清楚星野牧的规定?想让我被执法堂传唤吗?”牧谦语气严厉地说道。
“可是,杰少爷吩咐了······”那手下依旧十分坚持。
“没必要。星陨者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来的是川境高手,对方想要杀人你们也是防不胜防。”牧谦打断那手下说道,“这样吧,你们分成四队,一队向北去,其余三队赶回山东,沿途稍微透露自己我的身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那几个手下互相看了看。并不是他们害怕当诱饵被星陨者盯上,而是自己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牧谦,如今又被牧谦赶回去,难保万一牧谦真的出现什么意外。牧谦也是无奈,自己的弟弟着急派这么多人过来未免莽撞了些,将来很可能会被执法堂抓住把柄。这些人对付一般高手可以说绰绰有余,但想要对付海境的星陨者却又是显得鸡肋。
“回去就说是我的命令。”见三人不吭声,牧谦终于显露出不满。
“遵命。”三人终于不再坚持,齐声说道。
“还有一事,要禀报谦少爷。”另一名手下说,“家主在三个月前已进入太玄境闭关修炼,长明灯由十长老守护。”
闻言,牧谦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后淡淡地回道:“知道了。”
看着三人消失在巷子中,牧谦不禁握紧了拳头,心潮起伏。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已经酒足饭饱,准备休息。也有一些人抖擞精神,属于他们的生活这时才真正开始。
院子里透着亮光,子悦等人尚未歇下。雪千伊本打算沐浴后入睡,一身清凉的她被微风一吹,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抬头看见外面星辰满空,便独自来到屋顶上,饶有兴致地望起了璀璨星河。凉风习习,带起她身上几缕轻纱飘扬。月光则是小心翼翼地透过白纱衣,温柔地笼着那隐约可见的佳人肌肤。
一声轻微的响动传来,来人仿佛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惊动了不远处的伊人儿。
“好美的夜空。”雪千伊说道。
“谁说不是呢。”青木原其实早就在远处站了一会儿,月光下的雪千伊浑身上下散着微微的亮光,透着一股静谧神圣之美。看得出神的他甚至一时忘记了自己上来的目的,直到少女开口。
青木原走上前,手中一件披风递了过去。
“哎呀,谢谢青木大哥。”雪千伊开心地接过披风,披到了身上。
“雪姑娘喜欢看星星?”青木原一边在雪千伊身旁坐下,一边问道。
“嗯,喜欢呀。很小的时候母后就跟我说,每个人在夜空中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那上面有另外一个自己。所以我常常望着它们发呆,虽然认不出哪一个是我,但我想她一定也在上面看着我。”雪千伊转过头说道。
青木原笑了笑,说道:“我也听过这样的说法。有人说只有能照亮身边人的人才会有属于自己的星星。不过如果是雪姑娘的话,我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雪千伊:“青木大哥,你就叫我小伊吧,悦姐姐和牧姐姐她们都习惯这么叫我的。”
青木原:“好的。上次多亏了你送的卷轴,救了我和胖杂一命。还没好好谢谢你。”
雪千伊:“真的吗?能帮上忙就好,一直以来都是我给大家添麻烦呢。”
青木原:“你是一个人从家里出来吗?我看你不像是经常出门的样子。”
闻言,雪千伊却是嫣然一笑。她想起自己逃跑这许多次,其实也算是经常出门了。“其实也不算是第一次出门,只是没有离开家这么远,这么久过。”她回答道。
“这样啊······我的家也离得很远,很远······”青木原感叹道。
“青木大哥,你是不是离家很久了,你想不想家?”雪千伊睁大了眼睛看着青木原。
青木原倒是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回忆了一下,语带犹疑地说:“得有······十多年了吧,这些年都跟胖杂在一起,倒也算得上开心自在。怎么,你想家了?”
“想······也不太想。刚开始的时候吧,觉得很孤单无助,但很快就遇见了悦姐姐和你们啦。”雪千伊笑嘻嘻地说道。
青木原:“介不介意问你个问题。”
雪千伊:“哦,什么问题?”
青木原:“那天,就是林子里我们初见时,你和那些半兽人打斗过。我看你的身法甚是灵动,但为什么打起来的时候感觉像是一直在······怎么说呢,像是一直在避让一样。”
“我有······有吗?”雪千伊惊讶地问道。
青木原:“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细细回想一下,你当时出招是不是躲着对方,除了那一箭以外完全没有其他杀招。对了,说起那一箭,我感觉当时你完全能射杀那个半兽人吧,偏偏那一箭也射偏了。”
听到这里,雪千伊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道:“是有你说的这个,那一箭我有意射偏的。因为以前没怎么和别人动过手,我也不想······伤害别人。”
青木原:“若是被迫保护自己而动手,那便不叫伤害。真正伤害对方的是对方的害人之心,与我们无关。”
闻言,雪千伊似乎若有所思。
青木原:“我们和你一样也不会想刻意去伤害别人,但有时候你必须学会面对这些。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否则会伤害到自己和身边的人。”
“我错了,青木大哥······”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雪千伊低声说道。
“不不不不,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青木原见状连忙解释。
两人就这样东聊西扯了一阵,直到听到院子里传来子悦呼喊青木原的声音。青木原起身准备下去,却突然回过了头:“你不介意的话我再提个醒,你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事以后便不要再向人提起了。”
雪千伊:“为什么?”
“因为······坏心思的人太多了。”青木原笑道。说完,他便跃下房顶。
雪千伊捂紧了披风。夜空中,几颗流星划过。